小说园

第三章 告别（第1页）

当你突然间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时候，我才想起来，我们没有好好告别。

2015年7月27日14：10，子凌穿着一身白色运动套装和一双白色安踏运动鞋，独自踏上了w市开往华山的火车。

就在前一周，好久没有消息提示的微信突然来了一条消息，看着熟悉的情侣头像，正在犹豫要不要打开，又出现了第二条消息：这是我的婚礼电子邀请卡，因为害怕纸质邀请卡没能及时传递到各位宾客手中，因此又用这种方式提醒各位亲朋一次，希望各位好友务必准时参加。这是杀人诛心吗，又来炫耀一次？子凌内心想着。打开婚礼邀请，这次是是余润和新娘的婚纱照，看着渐渐有点发福的余润，回想着高中时期棱角分明的脸庞，你现在应该很幸福吧？才会这样不用刻意保持自己的身材样貌。关掉手机，躺在床上转过身。不知过了多久，被室友暴力摇醒：“子凌！你看看你，流了这么多口水。”子凌恍惚中睁开泛红的眼睛，看着床上的水渍：“你干嘛啊!我差一点就能吃到冰淇淋了！”“你就知道吃，你看看你胖了多少了，虽然我们不能美得不可方物但也不能自暴自弃啊。”“没有啊，我觉得我现在这样微胖还挺可爱的。”子凌起身跑到阳台的镜子前面捏了捏自己的脸。自从那天被大雨淋湿后病了一个星期还没好转，大学室友双双自告奋勇搬过来照顾子凌，想着雷漫最近筹备婚礼很忙，就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她，只是骗她最近有个户型很难设计，需要经常加班。

2014年10月3日子凌终于在发车前顺利赶到了火车站，看着国庆人满为患的火车站，什么时候火车站的人能少一点。排队、检票、找到自己的桌位。子凌喜欢靠在过道的位置，至于为什么，因为上厕所会很方便不用麻烦别人让一下。这次坐高铁运气不好，旁边是个带小朋友的女士，子凌在内心默默祈祷，希望这个小朋友能够安分一点。可是发车不久旁边的小朋友就开始吵着要吃东西，只见他母亲打开一包饼干：“你不是上车前刚吃了汉堡吗？”一边说一边把饼干打开拿出一块喂到他嘴里。看到这里子凌恍惚间出了神。

凌晨六点二十分，还在熟睡的子凌被铃声吵醒，闹钟响了？拿过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来电备注，子凌缓缓坐起来用手挡着眼睛：“妈，一大早的干嘛，有什么事不能”“你奶奶去世了，快回来吧！”子凌瞬间清醒，挂掉了电话，还没缓过神，眼泪就夺眶而出，室友听见连忙起身朝子凌的方向看过来，子凌不知所措，看到同在一排上铺的双双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抱着她大声哭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子凌哽咽着：“我奶奶去世了。”整个宿舍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子凌的抽泣声，和室友不断帮忙抽纸的声音，现在这个情景越想努力克制自己不哭出来，眼泪却越发汹涌，此刻子凌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选择在今年国庆假期选择打工而不回家，要是，要是没有打工，或许还能见上奶奶最后一面，或许还能陪着奶奶走完最后的时光，或许会把很多没有告诉奶奶的话说出口。

擦干眼泪，子凌迅速穿好衣服，来不及收拾行李，直接夺门而出，临行前不忘交代一同打工的双双帮自己跟店长请个假。寝室五个人目送子凌离开后，也无法继续入睡，都想做点什么来帮助子凌缓解这悲伤的情绪，想来想去或许只有一个人可以帮忙了……

子凌买了最近的火车票，这五个小时的路程显得格外漫长。靠在窗边的子凌看着高铁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一直和奶奶生活的子凌，从小被奶奶宠爱着，小时候子凌在医院的那两年，除了父母经常陪在身边，剩下就是奶奶一直陪着子凌度过那枯燥又饱受折磨的两年……

每次节假日子凌回到家，邻居们都会对子凌说，你终于回来了，你没在的时候，你奶奶每天坐在阳台上面等着你回来看她。只是这一次，奶奶等不到见子凌最后一面了。“你看看你，能不能老实一点，把饼干吃的到处都是，还弄到姐姐身上了，快跟姐姐说对不起。”子凌克制着自己的泪水，回过头：“没事，小朋友也不是故意的。”然后回过头继续看向窗外。“妈妈，姐姐怎么哭了？”听着小孩说的话，看着背对着她们的子凌：“姐姐是被你吵到咯，看，你不乖乖的，姐姐就会一直哭。”“姐姐！那你不要哭了好不好，我乖一点，不吃饼干了。”听到这里子凌的眼泪就像年久失修的水龙头，一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如果我能懂事一点，能乖一点，奶奶是不是就能活过来。之前每次放学回家，看到奶奶一个人在吃饭的时候，每次奶奶都会问子凌要不要一起吃一点，可是子凌每次看到奶奶做的饭菜都会转头回到爸妈的餐桌上。子凌不会知道每次子凌背过奶奶的那一瞬间，奶奶眼睛里的光也会随着子凌的转身而消失。

由于奶奶喜欢吃自己做的饭菜，所以虽然一直跟子凌住一起，每次还是会自己做饭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除了偶尔妈妈没有做饭，子凌会跟奶奶一起吃饭以外，大部分时间，一家人都是分开吃的，一家人这个词，明明那么温馨在这里却又那么刺眼。

转车再下了火车已经凌晨一点多，堂姐和姐夫开着车早已在车站等候了。看着堂姐哭肿的眼睛，子凌说不出话来。

回到小区门口，路灯下的子凌和堂姐三人相互搀扶着，此时小区里只有堂姐家房间的灯还亮着，漆黑的小区里面，微风吹拂过三人的面庞，只有堂姐依旧抽泣着，走到路的尽头，有一盏清冷的白炽灯在搭好的棚架里面，下面放着半透明的水晶棺材，一个慈祥的老人长眠于此，周围摆满了亲朋吊唁的花圈，棺材前面，有一个火盆，里面的火纸炽热的燃烧着。

看着放在院子里的棺材，旁边只有父亲和他两个亲兄弟一边抽着烟，一边默默低语着。“你回来了，看看你奶奶最后一眼吧。”看到子凌回来，父亲朝着子凌的方向低声说着。顺着昏黄的灯光，看着在灯光下突然老了很多的父亲，再看着棺材里僵硬的一动不动的奶奶。子凌此时却哭不出来了。感觉一切太陌生，就像在做梦一样，开学前奶奶还往自己行李里偷偷塞了零花钱，寒假里和奶奶一起围着煤炉烤着橙子和红薯，两个人有说有笑，子凌给奶奶讲着大学里每天发生的有意思的事情，奶奶问子凌有没有看到喜欢的男生，有的话就要勇敢告诉他，现在的男生啊比女生还害羞，一点没有我们那个年代的男生那么勇敢，你知道你爸爸怎么追上你妈的吗？当时你妈家里人都反对，觉得你爸太吊儿郎当了，但是你爸太厉害了，凭借着他那三寸不烂之舌硬是把你妈追到手了。听到这里子凌都会笑笑：“我啊，我太普通了，男生都那么帅，不会看上我的。”“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万一哪个男生眼睛瞎了，说不定就看上我乖巧听话的外孙女了……”“奶奶！”奶奶笑着。“我倒其实……”

“回去休息吧，今天我跟你大伯二伯他们守夜就可以了。”子凌看着父亲说完，把烟头扔在地上，然后用脚尖轻轻踩了踩，随后站起来，目光凝重的看着灯光下冰冷棺材。子凌转过头扶着还在痛哭的堂姐上了楼，堂姐家跟自己在一个小区，只是在不同的楼栋，这边丧礼的习俗是不管小区里哪个邻居去世了，都会在小区门口的空地上支起一个帐篷，在帐篷里面做一个灵堂用来祭祀，直到将尸体送到火葬场。回到堂姐的家，家里沙发上，床上都躺着累了一天的亲戚，等到洗漱完，子凌在床上找了一个位置躺了下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院子里就传来了鞭炮声，母亲让子凌洗漱好就下去。按照我们这里的习俗，有人去世就在自己院子里支起一个灵堂，亲戚朋友们只要有人来就会放鞭炮，我们就跪在灵柩边，边烧纸钱边答谢前来吊唁的人。

在一天的喧闹之后，明天一大早就要去殡仪馆火化尸体。在今天最后一个晚上有最后的一个仪式就是围着灵柩转圈，送奶奶最后一程。看着家人围着灵柩哭的那么惨烈，只有子凌自己哭不出来，“你哭啊，你怎么心这么冷？早上一接到电话就能马上哭出来，在火车上也哭了一路，为什么现在别人都在哭，你却哭不出来了？为什么？你哭啊！你不是最喜欢奶奶了吗？奶奶临终前还想再看你一眼，为什么你现在却像个木头人一样！”子凌一边在内心责骂自己，一边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哪怕疼出眼泪都比这个时候不哭要好得多，可是，就算再痛，还是哭不出来。子凌还是依旧哭不出来，为什么，大家都哭了，而我却哭不出来。

我没有想过会用这种方式来和最亲的人告别。也许生离死别是人生的常事，在我们逐渐成长之后这种事会越来越多。奶奶，以后不要在阳台上等我了，不要每次我出远门都悄悄把零花钱藏我行李里，不要每次我想吃什么，你都给我做。奶奶，对不起，这最后一程，我哭不出来。

清晨，外面下着小雨，我们跟灵柩一起驱车前往殡仪馆，一路上经过繁华的街道，经过夏日经常遛弯的公园，经过两千多年历史的古城墙，奶奶仿佛还跟我一起在经历这些。随着尸体火化，我抱着骨灰盒，像抱着小时候抱着奶奶一样，只是，再也不能撒娇了，再也不能讲我喜欢的那个男生，再也听不到奶奶抱着我说，傻孙女，喜欢一个人就要说啊。

子凌抱着骨灰盒，妈妈抱着子凌，旁边殡仪馆的员工给子凌打着伞，小小的骨灰盒子凌用力抱着，就像抱着奶奶一样，很用力很用力，外面飘洒着细雨，虽然有工作人员帮忙撑着伞，子凌还是尽可能身体前倾，不想让雨水落在这光滑洁白的骨灰盒上面。

送走一同前来的亲友，就只剩下奶奶三个儿子和各自的家人，接下来就是把骨灰盒放到墓地跟爷爷的放在一起。

来到郊外的陵园，爬着长长的一段阶梯，最后停在了爷爷的墓碑面前，旁边早已预留好了奶奶的位置，将骨灰盒放了进去，按着辈分轮流跪拜做最后的告别，子凌最后一个，看着冰冷的墓碑，一下，两下，三下，将祭祀的鲜花摆放整齐，旁边的父亲开口了：“还有什么话想对奶奶说的，就说吧！不过，她也听不见了。”子凌摇了摇头，最后看了一眼墓碑，又看了一眼四周空荡荡的陵园，安静的可怕，以后还会有多少人记得呢？

回到家，爸妈已经开始商量怎么处理奶奶的物品了，子凌回到自己的卧室，打开奶奶生前留下的相册，看着自己还是婴儿时期，奶奶带着自己和堂姐们一起逛公园的照片，奶奶是最喜欢子凌的，虽然堂姐也是被奶奶带大的，但是不论做什么奶奶都会把子凌挂在嘴边，只要子凌想吃炒面，奶奶都会第二天马上做一大锅出来，只要子凌在家，奶奶都会每天早晨带着子凌去过早，去吃集市旁边最火的馄饨店。在小时候，每次子凌犯错之后，都会躲到奶奶房间，这样爸妈就不会再打子凌了。

当然，也有惹奶奶生气的时候，有一次，子凌想买玩具，爸妈不同意，子凌害怕奶奶也不同意，就趁奶奶睡着，悄悄去奶奶藏钱的地方偷十几块钱去买玩具，结果被发现后还狡辩，最后只能跪在奶奶面前认错。“傻孩子，想要就跟奶奶说啊，奶奶最疼你了是不是？”“嗯！”子凌一边答应着，一边哭了出来说再也不敢了，然后紧紧抱着奶奶。“快起来，地上凉，别冻着我最乖的外孙女了！”奶奶抱起子凌，用手捂住子凌的环节，子凌哭的更厉害了：“我不乖！奶奶我不乖！”

不知过了多久，子凌从房间门出来的时候，奶奶的房间已经被搬空了，看着突然空荡荡的房间，子凌突然想到了什么：“妈！有没有看到一串塑料手链！”“好像在抽屉里，跟着一起扔楼下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妈妈一边打扫着奶奶的卧室一边回应着。子凌跑到阳台，看到楼下刚被扔的桌椅已经有附近收破烂的婆婆开始翻找了，“等一下！”子凌朝着楼下大喊了一声，迅速跑下楼，在桌子的抽屉里来回翻找，那是小学的时候子凌给奶奶编的，用两三根塑料绳，然后再在上面绑个铃铛，就变成一个手链戴在手腕上，那个铃铛是奶奶从自己的长命锁上卸下来装上去的。

一直翻找到太阳落山，子凌累的瘫坐在垃圾堆旁，眼神空洞，丝毫没有察觉有人靠近自己。“在找什么，我帮你找吧！”余润把眼镜放进裤子口袋，双手扶起瘫坐在地上的子凌，轻轻抱了一下，靠近子凌的耳边轻声说道：“节哀顺变！”“手链，我找不到了……”子凌没有力气的回应着，看着开始在垃圾堆里翻找的余润，浑身无力的子凌又倒了下去，在即将倒地的瞬间，一双强有力的手抓住了她，子凌抬着头，看着月光下的青涩面庞，转过头紧紧抱着徐楚：“我没有奶奶了……”徐楚此时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将子凌抱紧，用手擦拭子凌眼角的泪痕：“奶奶会在远方看着你，守护在你身边的！”子凌知道这是徐楚在安慰自己，如果离开的人能一直在自己身边，那就好了，她就会知道我每天都在想她。

“我找到了！”余润拿着手链，举过头顶，“不过要洗一下，有点脏了。”

“你怎么知道是这个？”子凌接过手链用手擦拭着。

“我记得你好像织围巾的时候戴过。”余润将手链还给子凌后，向后退了几步。

“好了，现在找到了，可以回去休息了！”徐楚看着他们两个挠了挠头。

“等一下，把这些东西烧了吧，我不想这些被人捡回去。”子凌看着垃圾堆旁奶奶的遗物。

繁星点点的夜空下，三个人并肩站着，眼前的火堆旺盛的燃烧着，火光照着三个人的面庞，各怀心事的三个人就这样看着火势逐渐消弱，直至一切成为灰烬。

“奶奶，再见了！”子凌将手链戴在手上，另一只手抚摸着已经生锈的铃铛，眼神坚定。

“我……”余润刚想开口，被旁边徐楚打断了：“我会帮您照顾好子凌的，放心吧奶奶！”子凌和余润同时转过身看着仿佛打了鸡血的徐楚。

“奶奶，是你吗？我好想你！”

“想什么想，我不是每天活的好好的，快来，我给你煲了汤，还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豆角炒面！”子凌抱着奶奶，我还没有好好跟你告别，还没有告诉你我现在过的一点都不好。

“喜欢就要告诉他啊！现在的男生啊，可害羞了。”奶奶摸了摸子凌的长发，渐渐消失在眼前……

“子凌！你看看你，流了这么多口水。”子凌恍惚中睁开泛红的眼睛，谎称刚刚梦到即将到口的冰淇淋。

我会好好活着，就像你从来没有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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