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止。想我们会主大老爷活了半辈子也是头一回见这场面,可当着全城百姓面儿呢,他哪能承认是鬼怪的事儿?当即就拍板说有人夜潜城主府故弄玄虚,赶鸭子似的让咱们散了。城禁是加了三重又三重,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可你以为就完了?”
“哼,给鬼开了门,哪是咱们想完就完的。”
“就是这个理儿呢。那天的府门一开,可不遂了里头那些冤魂的意?当天晚上就有人家门口被挂了纸扎。说有人半夜起来撒尿,正迷糊呢,头顶凉悠悠的,半睁着眼一看,白惨惨一张脸吊在门梁上对着他笑,当即就吓得屎尿失禁了。他家里人出来打着灯笼一瞧,那吊死鬼竟是不知从哪飘来的纸人!可怜了那人,就此吓病了,整日里吃不进一口茶饭,不出几日,瘦成了皮包骨头,竟就去了。”
“这事儿上报到会主那边,大老爷派人去取了纸人,满城没一家红白喜事铺子承认是自己做的。也不知谁想出来的法子,又开了城主府的门,把满府纸扎取下来一数,还真比上一回见到的少了一个。会主派人把那些玩意儿全收了,估摸也是忌讳,不敢烧,只在荒山挖了个冢,把那堆东西埋了。结果没几天,府里半夜照样敲锣打鼓!像是那些人都回来了!他们去那个荒山一看,前些日子的纸扎冢……竟被刨了!”
“这哪是人刨的!怕是那些东西自己跑出来了!”
“所以呢!咱们会主连夜请了一堆蝣人,凶煞重,玄气也重,说来压压,顺便叫他们带着族里的巫女——不是能通天眼么?叫她瞧瞧,遗失的两个小主人,到底流落到哪去了。赶紧请回来,平息那一府冤魂的怨气!”
“今儿可算好些,听说是巫女的意思,蝣人请了一拨又一拨,咱们总算能出城了。”
谢九楼听到这儿,已觉得乏味,只暗忖着他们口中那个会主,当着是懂得循序渐进的好手。
天地间的人,若真能肉身虽去,魂灵永续,那再好不过。可在阴司无界处三百年,他知道,黄泉水涸,轮回路断。娑婆众生,死了便再没有来世。身是尘泥,骨珠一碎,连带着魂魄,也只配化烟化灰,随风而去。
他扭头要走,才踏出一步,忽地回望整条大街——
这般场景,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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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九楼回了客栈,众人只等他来,分别把各自东西收拾好了便要走。
刚离开客栈没多远,提灯在街上顿住脚步,只闷头往自己腰上摸了摸,嘀咕道:“我刀呢?”
这话本不大声,偏巧只叫谢九楼听到,于是也跟着提灯停下脚步,慢悠悠转过来:“刀?”
提灯抬头望着他。
“你还想要刀?”谢九楼笑意一敛,冷下脸道,“几个脖子够你砍?”
提灯愣怔一瞬,方知刀是被谢九楼悄悄收走了。眼下虽不服气,但也不敢吱声。
再到主大街上,那批蝣人已被接收,眼下恢复了往常秩序,观音诞辰第二日,节庆没过,百姓刚看完蝣人进城,热闹散了片刻,又被那边搭台唱戏的吸引过去凑做一堆。
人一辈子会路过很多人,彼此之间都是对方眼里的热闹,相遇的那阵儿就互相看看。这一场看过了,还要赶下一场热闹。
一行人在戏台下驻足少顷,只听报幕说今日唱的是《斩混沌》中的一折:慧观音疾手困疯虎。
无相观音当年只身入混沌,在其间大开杀戒,将许多妖魔赶尽杀绝,却不知为何,也留了不少精怪的性命。它们多数身怀封印,虽苟活于娑婆世间,但因受制于观音的力量,或已长眠,多年不醒,或被困在封印之地,无解不得出。
枯天谷那只巡海夜叉,便是其一。
而眼前在他们面前搭的这一折戏,则是早饭时分,一行人选择绕山而行的原因——须臾城与枯天谷之间,隔着八座山头,叫七星抱虎峡。峡中七山相连成线,形状犹如一钩弯月,弯月中央,便是最大的一座山,名虎啸山。
山上,封印着无相观音当年没有斩杀的一只猛虎。
第31章
楚空遥说:“《斩混沌》这册子,本就是自古以来民间依着那些半真半假的传说编撰而成,且不说那些封印的妖魔鬼怪究竟存不存世,进一步讲,即便真有那些东西,到底和无相观音有没有关系,也未可知。”
鹤顶红道:“百姓想,那自然就有了。谁管无相观音呢。”
他们从戏台前离开,楚空遥瞟了一眼前边和提灯并肩而行的谢九楼,笑道:“不过虎啸山那头老虎,倒确有其事。”
就谢九楼无奈回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又要说哪件事。
旁边被推着走的叶鸣廊兴然道:“早闻虎啸山终年困着一只虎妖,虽凶恶无比,却不知为何从不下山害人。山下百姓时而听闻虎啸,也没人敢上去。”说罢轻轻叹了口气:“可恼我生来残疾,行动不便。若非行动便要劳烦别人,是怎么也要亲自去看看的。”
“你不怕死?”楚空遥问。
“生死有命,真到了该死的时候,又岂能怪一只老虎。”
“叶公子想得倒很通透。”谢九楼的声音从前方不急不缓传过来,“可有时光凭耳闻,不一定尽能知晓真相。”
叶鸣廊饶有兴致:“哦?”
谢九楼便解释:“山上有虎不假,可那毕竟是妖,靠食人精气而活。若当真经年无人前去,它又如何能活?之所以从未传出过它伤人的谣言,乃是有个别的缘故:这虎妖吃了人,吸干人的精气之后,又会把被害之人那一身人皮原封不动贴回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