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师祖跑得比兔子还快,带着他一路浮光掠影,转瞬就到了后山。
妖谷已经大开,紫鹏真人与好几个严争鸣不认识的大妖好似出面与童如分说什么,声音杂乱,严争鸣一时分辨不出,但感觉这一群打妖好像都想阻止他。
童如却好像王八吃秤砣一样,纵身跳下了那深渊下的山谷。
严争鸣的眼睛险些没瞪出来,下一刻,他眼前一阵模糊,借着师祖童如的身体,感觉到了一阵万箭穿心般的剧痛,饶是他有身为剑修的坚忍,一时间也眼前一黑,转眼被弹了出去。
等严争鸣喘着粗气,呲牙咧嘴地清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童如正跪在不远处,一座高台之上。
扶摇山后山有这样的地方吗?
严争鸣不记得了,后山的那条路他也没走过几次,总觉得那深谷下有什么极可怕的东西,从来都没敢往下看过。
他情不自禁地顺着童如来路的石阶看了一眼,只见那石阶仿佛由地通天似的长,一眼望不到底,无数台阶层层叠叠,中途便被云层掩映了,石阶上一步一个血脚印,有些触目惊心,看来不是好爬的。
严争鸣再转头看童如,只见他其实是跪在一块石头前。
严争鸣揉揉眼睛,凑上前去仔细辨认了一番,心道:“小潜院子里那块石头就是这么来的么?所以它真是青龙岛上人人垂涎的心想事成石?可是……世上真有能让人心想事成的石头么?”
此前,他从没贪图过什么异宝,严争鸣在黑市往来,见过的好东西多了,有些顺手倒腾出去了,有些留下,也多半是拿给师弟师妹们当玩意儿玩——剑修到了他这个地步,是最不需要外物辅助的,可是他此时盯着这块魔性的石头,念头一闪,突然有些难以抑制的心驰神往起来。
他们小的时候都在程潜院子里追逐玩闹过,可除了天热纳凉,谁也不会多看这石头一眼,现在想来,那时候恐怕是真赤子心性,无所求而已。
严争鸣着魔似的想道,若是他现在有这块石头,能不能许愿让扶摇山的封山令打开?能不能回到过去——韩渊没有入魔,程潜也没有失踪百年,师父死而复生,严家财大气粗,他们住在那与世无争的山上,闲云野鹤,想用功的就用功,不想用功的就互相捣乱……
严争鸣隔着无限虚空,死死地盯着那块石头,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几乎和童如的手交叠在了一起。
刹那,他耳畔仿佛闻听得黄钟大吕,惊心动魄的巨响轰鸣一声,险些震动了他的魂魄。
童如一步一血印地上山路与他百年求索交相而过,程潜在他怀中渐凉与师父魂飞魄散寸寸交叠,严争鸣大叫一声,双目骤然红了,酝酿多年的心魔终于从他眉心穿刺而出,落到眼前,变成了程潜的模样。
程潜一身的血,胸口血洞好像永远也堵不住一样,严争鸣顿时就忘了自己身在何方,踉踉跄跄地抢上前去,伸手接住程潜:“谁来救救他!师父……师父,师祖……你们都跑到什么鬼地方去了,帮我看看小潜啊……”
这时,身后的心想事成石上突然爆发出一片靛青的光,缓缓地弥漫过来,包裹住程潜的身体,填进了他胸前致命的伤口,所有的血迹一点一点消失。
严争鸣心里大起大落、大悲大喜,跪在地上,一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痴痴地看着程潜,徐应知问童如的话仿佛就在耳边:“那么你对他是怎样?”
怀里的程潜好像睡着了,一动不动,乖顺地躺在他怀里,严争鸣鬼迷心窍似的伸出手指,缓缓地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去,最后落到程潜的嘴唇上,他先是轻轻一碰,仿佛被烫了一样,手指蓦地一缩,片刻,又试探着重新放了上去。
你对他是怎样?
严争鸣一时间仿佛分开成了两个人,一个义正言辞地在旁边怒道:“程潜是你师弟,你是畜生么?荒谬!”
另一个却身不由己地盯着程潜苍白的嘴唇,那一日在掌门印中不知是来自北冥君、还是出自本心的情绪不安地翻涌在胸中:“这是我的小潜。”
这一刻,他终于看清了缭绕在身侧多日的心魔模样。
尖锐的刺痛好像要穿胸而出,严争鸣死死地抱住程潜,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而后,周遭一切炸开似的飞快褪去,严争鸣的元神猛地被推回自己的身体。
他睁大眼睛,只见李筠焦急万分地摇晃着他嚷嚷着什么。
当时严争鸣毫无征兆的突然倒下,旁边一圈小蛇都像疯了一样拼命地往他身上涌。
按理说出锋剑修戾气入骨,本该群魔畏惧,早就百毒不侵,可那些蛇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竟然丝毫不为他威压所迫。
它们只是有一点畏惧霜刃,被程潜提剑横扫了一片,可是能逼退,却杀不死。
这些蛇不怕火烧,也不怕水冲,风吹不散,剑砍不断,寒霜之气也只能让它们微微退却,但朱雀塔里纵然让人感觉阴冷潮湿,毕竟是大火之地,程潜在这里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水坑扑腾着翅膀乱转,叽嘹叽嘹地问道:“这都是什么东西?二师兄,你不是说五行相生相克,万物总有一怕么?这玩意又是怎么回事!大师兄最近换了什么熏香,怎么尽招虱子?”
……幸亏她大师兄还没醒过神来,不然听清了这句话一定会把她烤了吃。
程潜心里却微微一动,他突然想起唐轸说过的一句话,“五行相生相克,唯有心魔无坚不摧,无孔不入,任你大智大勇,也是无法可防,无能为力”。
程潜蓦地收敛起自己的人气,心中摒除杂念,澄澈一片,整个人化成了一块外负寒霜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