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如弓,撒下一地清辉,颜息白裹着瑟瑟单衣听风声过耳,嚼粗嘎吃食,心境却像溪水洗过一样清明。
异世居,居不易,无论哪个社会,处在金字塔底层的人们要生存下去,总要付出比他人多数倍、数十倍、数百倍……的艰辛和努力,特别是在此等级森严、特权林立的残酷世界,上天留给弱者的道路从来就不多:要么弯腰伏身,卑微地低进尘埃,忍耐着,承受着……苦苦祈求老天垂怜,能得一个善终;要么蛰伏等待,卧薪尝胆,发奋图强,然后没准有一天,换他直起腰杆站在高处,手里握着欺辱他亏欠他的那些人的生死富贵,要杀要赦,全凭一时心意……
但是对于颜息白来说,前世今生两辈子,她所有的宏图大志也不过“衣食无忧,平安喜乐”八个大字。无论是朝不保夕、委曲求全的日子,还是不择手段、踩低爬高的生活,哪样皆非她所愿。再世为人,她只看明白一件事:世事无常,命途莫测,凡人如她,能做的,终归只是把握当下。
——谁说血淋淋的残酷俗世里,渺小如蝼蚁便不能顺心而活?
颜息白,不,如今的邹衍,虽衣衫发髻凌乱不整,一身憔悴肮脏狼狈万分,却以从未有过地庄重姿态从容起身,轻拍尘土沙砾,细捋衣襟腰带,染着泥的细长手指沿着条条褶皱一点一点抚过……待整理了个大概,她自怀里掏出一文铜钱置于少年交握于胸口的双手之中。
金银富贵、玉石珠宝非君所求,惟愿天地方圆,黄泉碧落,魂有所归。而我们这些活着,自会好好活着,别抱怨,不违心,知努力,莫强求,只盼于终焉降临之时能坦然一笑,安心闭目。
如此——
足矣!
九
第二天一早,城门开启,在三两路人诧异地注视下,二人一身狼狈地入了城。
老远,便看到邹老爹站在门口,伸长脖子不停张望,满脸遮都遮不住地担忧。
“爹。”邹衍加快步伐走过去,这一声“爹”喊得前所未有地真诚。
邹老爹见她回返,本来已经松了口气,待看清她的模样,脸上又露出紧张的神情。
邹衍一边耐心回答着他一系列诸如“是不是被人欺负了?有没有受伤?衣服哪去了?昨天去哪干什么了?身上为什么这么脏?冷不冷饿不饿?”等等问题,一边任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个遍,直到发觉再不制止下去,问话很可能又要引到某位饱受池鱼之灾的某人身上,便明智地接管话题:“爹,您昨儿个没睡呢?瞧脸色难看的,快进屋歇歇。”
她这倒也不算瞎说,邹老爹两眼血丝,气色疲乏,怎么看都不像有好好休息过的样子。
“没事儿,我昨天答应了城东头黄大丫家今天给她送个簸箕过去,你快洗洗补个觉吧。”
“这怎么行?要不……”我去送,这三个字被堵在了嗓子眼里,黄大丫家?天知道她现在连城东在哪边都不知道。
再瞥了眼正拖着沉重步子往厨房走去的男人,沾着秋霜露水的薄衣裹在身上,显得越发荏弱憔悴……
“……好吧,那您自己注意些,要实在累着了就算了吧。”
“行了行了,爹心里有数。”邹老爹为女儿难得地关怀之语笑开了颜。看来她昨天说得“会好好过日子”的话倒不像是胡说,人说吃一堑长一智,女儿的这次牢狱之灾,说不定还是有好处的。他一把年纪了,还能再活几天,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么个女儿,要是衍儿真能好好的,他还有什么可求的?
想到这里,老邹氏的脸上生出些光彩来,一夜未睡的疲倦几乎一扫而空。他急急地出了门,想赶在摆摊之前把簸箕给人送去。
邹衍打了盆水,简单梳洗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厨房的烟囱里冒出些白色的炊烟,邹衍走进去的时候正看到一片白茫中,刑某人手忙脚乱地往灶膛里添柴火,沾了雾水的木柴不易点燃,烧着了后还烟熏火燎呛人得狠。男人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继续手里的动作,连有人进来都没有发现。
“行了,去洗一下,把衣服换了。”
邹衍的口气绝对算不上凶恶,但刑某人还是受到惊吓般立刻站了起来,还来不及奇怪向来“远庖厨”的大女人为何近来几次三番进了厨房,便被她皱着眉头貌似不耐的表情吓得贴着墙根挪了出去。
邹衍无奈地摸了摸脸,擦了下被熏出的眼泪,天可怜见,她可真什么都没做,这男人啥时候才能见到她不是一副老鼠见猫的畏缩样呢?刚刚居然还小心翼翼地沿着墙壁悄悄窜出去,他以为自己真是老鼠吗?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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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管心里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