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鬼头鬼脑地说:“师傅说了,知道你今日受了委屈,可今天府里来了贵客,万般出不得漏子的,还是忍着些,再作打算的。”
未明冷笑:“那些东西也剩不得什么脸面了,还顾忌什么,倒真是有外人来了,却是披上层皮遮遮掩着,以为便是个人样了。当真瞎眼的才被他瞒过去。”
小厮显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这话一听脸都白了,转身就逃,在凌乱的院子里跌得一塌糊涂,连滚带爬摸出去。
未明冷眼看着,啐了一口,拍拍灰站直了身子,这才看见了雪姬。
小小红衣女孩,挺着腰板站得笔直,只折不屈。雪发如瀑,泄得满身都是。面上只看得见一双眼睛,眼角向上吊,却有些无神。
未明心中诧异,不住地瞟向那一头银发,却是半天没说话。雪姬也不动,任他打量着,细细看他冰雕玉砌般的眉角,却是种说不出来的熟悉。
未央见得这般尴尬,不由得插进话去,两边都介绍了,这才都回神,却是谁都没有心思客套。
原来今天是未明向上面去递话,不知怎么被大皇子看见了,见他相貌,又听说是戏班里的,便言语轻薄了。
未明原来官宦世家,算是世代忠臣。怎奈外戚当权,朝政是一日比一日得乌烟瘴气,不愿同流合污的,自然是一贬再贬,后来竟捏了个罪名要放出去,却适逢着皇后寿辰大赦,虽留在了都城里,却被卖给乐部。他什么性子,死也不肯承皇后的恩,咬定了要放到边疆去,却让主母跪着劝下了。边疆毕竟不比都城,这里四处都是贵人,难说就有翻身的时候。他再怎样都扭不过,便是留在了戏班里,倒当真是好料子,几年工夫下来,竟混成了角儿。
大皇子今天这样举动,放给别人倒还好,偏只未明像被触了逆鳞,多少年来看着山河败破,他们却还是这样寻欢作乐,他现在便只是戏子身份,也看不下去。
几句冷言相对,倒是戳得大皇子面上一阵白,话都说不出来了,谁知碰到尹文子言过来,却将他斥了几句,赶出来了。他一肚子气没地方去,就全泄到这院子里来。
雪姬只见得他爱憎分明的性子,却不想后面还有这么个故事,再想这个戏班,里面的人怕也是个个都不同凡响的。再看未明,眼里却是多了好些暖意,这种性子,也不知受了多少苦,难为还能留到现在。
只是这世间,实在容不得什么棱角。
三人都是饿极了,也不多说废话,便要向外寻了地方去吃饭。
国家虽敗了,原有的气势排场却是一点没变,王府照样是大得离谱,可却处处见得败落的样子,走了好些时候,竟连几个人影都没见着。
未明冷笑:“听说今天有客来,上得了台面的,怕都是过去撑场了。国破家亡的都睁眼看着,这点小地方倒是放不下面子来了。”
知道四周没人,未央也不去拦他的话头,思量半晌,却接着说下去:“听说这次是荒国来的使臣,皇上为了国体着想,自然是要注意的。”
未明一把捋了刚发的柳条:“是临阳湘楚冉么?倒是爬得快,最初他的身份,和你我可不差多少。”
楚冉?
雪姬一时愣神。
两个字从耳朵灌进去,竟是一下就揪住了心,痛得翻江倒海起来。
攥紧了手,面上愈发白起来。
好些时候不曾记得的事情,居然全被翻了出来,一幕幕地闪过去,鲜活如初。
忘却前尘?
倒是怎么能忘,如何能忘,两个字刻在心里,全是风尘中一双清冷的桃花眼,偏生只对自己,笑得全是暖意。
乱世人海中相随相依,以为这些性情,都是骨血相融般的。
只是世事风云,这般小牵小袢,只一会便被时代的洪流冲得溃散。
谁言琼树朝朝见,不及金莲步步来
乱世里生意不景气,却只有这迷蝶庄里还是一般的熙攘。店小二一边忙,一边暗自思謓,想想也是,不管怎么兵荒马乱的,该钱的还是该钱。也是托了他们的福,自己还轮不到流荒的份上去。
忙转的时候,听得又有客进来了,赶忙上去迎。
前面进来两个公子,都是面目如玉,一身风流。可自家也是见惯了这般人物,没什么好惊讶的,大大方方迎进来,就要引着往楼上走,却突然听得后面一阵咳嗽,不由转过去看。
跟在最后面的,居然是个小身形的白发女孩,浑身都是血红,一头银发却白得触目惊心。
迷蝶庄里江湖客众多,小二们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此时却也不禁当场愣在那里。
雪姬觉得喉咙一阵腥甜痒意,在外面被寒风吹着,还能勉强忍。可进了这里,湿甜的暖气扑上来,一下控制不住咳出来,竟再也停不下了。
赶紧用一块泣血帕子捂着自己的口鼻,咳得翻天覆地,脚一软就往边上倒,被迎过来的未央赶紧扶住。
雪姬不想让他见了,转过头就想要把他推开,她咳得浑身都颤,哪里来的力气能推开人。未央见她那般,简直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了,又如何能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