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轩先生真人比照片上还要年轻一些。
穿着威斯敏斯特版型的蜂蜜色长风衣,黑色工装裤马丁靴把腿部线条拉得十分修长,黑白竖条纹的衬衣,领口敞着两颗钮扣,露着线条性感的颈线。
顾渊略过明轩先生那张仿佛“成熟版的他自己”的那张脸,看向明轩先生的头顶鬓边。
明轩先生那一头烫过纹理烫的亚麻色发丝在脑后扎了个松松散散的丸子头,跟他的小揪揪有点像同一双手做出来的同款造型。
血脉的力量,在他和明轩先生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就挺神奇。
顾渊堂而皇之地把这一位“疑似他亲生父亲”的豪门贵少、画坛圣手从脚端量到头,不咸不淡地移开视线,着落在眉宇间隐有几分烦躁的他亲舅徐哲远身上,慢条斯理地起身,弯起眉眼打了声招呼:“舅舅。”
徐哲远轻轻推了下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眉眼里漾起温和的笑意应了一声,走到顾渊身边,把顾渊按回座位上,顺势坐到顾渊右手边的位置上,歉然道:“圆圆,抱歉,刚才过来的路上遇着了个熟人,耽搁了点时间,等着急了吧?”
顾渊轻笑。
他亲舅也挺有意思,把人“带”过来了,竟然也没有半分给他介绍明轩先生认识的意思。
他亲舅不介绍,顾渊乐得跟着装糊涂,完全把施施然坐到他亲舅对面的明轩先生当成蹭吃蹭喝的空气,顺手给他舅倒了一杯大麦茶,笑眯眯接上他舅的话茬,揉着软肚皮跟他亲舅撒娇:“急倒是没急,就是有点饿得慌。舅舅大概不知道,我今儿上完课就一直在工厂里忙,中午就划拉了半碗米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说着,顾渊对着徐哲远竖起一根手指,眨着眼睛玩笑道,“我琢磨着我等会儿能吃掉一整只羊。”
自家外甥并没有因为他多“带”了一位“不速之客”过来而跟他心生隔阂,徐哲远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眼尾余光扫过自顾自地给自己倒大麦茶的男人,徐哲远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心,抬手揉着顾渊的小揪揪,温声道:“那就赶紧去点菜吧,想吃什么点什么。”
狼太太羊庄这里的羊肉都是空运过来的新鲜滩羊肉,点餐不在包间里,需要去前台自己挑想吃羊的哪个部位。他舅催他去点菜,十有八1九是想支开他一会儿。
顾渊眼尾余光扫过垂眸喝茶的明轩先生,乖兮兮地起身:“ok!贴心点菜工立刻上线,舅舅有没有什么忌口?”
徐哲远笑着说没有。
至于明轩先生有没有忌口,舅甥两个默契地把“不礼貌的无视”贯彻到底,谁也没关心。
等顾渊离开包间之后,徐哲远脸上温和的笑意一敛,总是温文儒雅的男人神色清冷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明轩先生,冷声道:“人也见到了,司先生可以告辞了吗?”
明轩先生捏着白瓷茶杯,笑吟吟地看着徐哲远,心平气和地说:“面都照过了,你总得帮我跟那个孩子引见一下。”
徐哲远冷笑,面无表情地盯着明轩先生没吭声——他的教养实在是让他做不到对眼前这个、在他年少的时候给过他不少人生引导的“兄长”恶语相向,但是,这位“兄长”带给他姐姐的悲剧又让他没有办法跟他和解。
“一晃二十年不见,你竟然还是这样的脾性。”一如教他画牡丹的老师徐鸿源老先生,君子端方,温良和煦,交绝不出恶声。
就给了他这样的人,可乘之机。
明轩先生端量着徐哲远眉宇间的冷意,不紧不慢地说,“关于你姐姐之木的事我很抱歉。斯人已逝,不好细言过往的是是非非。不论如何,之木的悲剧都与我脱不开干系,我不奢求你能和我尽弃前嫌,我只希望你能够给我一个弥补那孩子的机会……”
明轩先生指尖不紧不慢地点着桌面,仔细观察着徐哲远的神色变化,放缓腔调,“你也知道,那个孩子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受了不少的委屈。”
一句“你提起我姐的时候那么轻描淡写,你知道我姐给那孩子起的什么名字吗”溜到嘴边,又觉得这话说出来没什么意思。
想说“这么些年,因为你们当年的过错,而受尽磨难与委屈的孩子不止这一个。如今两个孩子势如水火,亲生的这个还好,另一个眼见要歪,最后还不知会如何收场。”,又怕话说出来,万一被点完菜的顾渊听见的话不合适。
更何况,司明轩没有菩萨心肠,并不会关心顾思明如何。
徐哲远耷拉下眼皮子,憋着胸口那一团驱之不尽的闷气,不见喜怒地说:“司先生,我不予你为难已经是我最大的涵养了,请你不要得寸进尺。”
明轩先生无奈道:“哲远,不是我非要跟你得寸进尺。你应该知道,我真要跟那个孩子相认,直接找上门也好,找别人做中间人也好,其实方式多的很。我之所以一直想要你帮我们引见,无非就是觉得由你来引见最合适,也最容易让那个孩子接受。”
徐哲远撩起眼皮子,面无表情地跟明轩先生对视。
明轩先生慢悠悠地啜了口大麦茶,又说:“不管往日的恩怨能否化解,我觉得在对那个孩子好这一点上,我们的态度应该是一致的。”
顾渊去点菜的时候,特意虚掩了包间的门。
他那把极其有辨识度的、明显故意拔高了音调的声音从门缝飘进包间里,由远及近,徐哲远眉梢轻动,终于还是缓和下神色,冷声妥协:“引见可以,但认亲必须得等我私下里问过顾渊的意愿以后再说。”
明轩先生举起茶杯,跟徐哲远致意,表示他没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