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二年(公元665年),夏五月十一,午时四刻。
长安皇城西侧,西大内掖庭宫,历史十分悠久。前身是西汉永巷,汉高祖刘邦驾崩,最宠爱的戚夫人,被吕后囚禁于此。到汉武帝时期,改永巷为掖庭,一直沿用至今。
分为三大区域,北部是太仓,南部是内侍监,中部居住宫人。同时也关押着,犯错的嫔妃公主,犯官家的妻女。不受宠的嫔妃,没资格入内宫,也会住在这里。
负责管理它的,是掖庭局官署,隶属于内侍监。唐代宫禁森严,禁军日夜巡逻,没有皇帝许可,臣子不得出入。即使获得允许,也不能搭讪宫人,那是犯罪行为,最高可判死刑。
不过武康例外,无论左奉宸卫,还是左羽林军,因为安保需要,可以自由出入。外加知内侍监,检校此监事务,可以名正言顺,搭讪掖庭宫人,参与管理工作。
今天在无意间,遇见婉儿她妈,在掖庭洗马桶,气的火冒三丈。乃翁送来她们时,吩咐内侍李德林,多多关照她们,就这样关照吗?不给长官面子,长官就会发飙,等着穿小鞋吧。
内侍李德林,七品掖庭令,八品掖庭丞,诸宦官宫人,都瑟瑟发抖。武康却很尴尬,扫视眼前众人,没有颜面发飙。郑氏刷洗马桶,不怪他们苛待,中间产生误会了。
当初送人过来,曾交代李德林,多多关照她们。就是关照二字,被德林误会了,此乃掖庭黑话。意思要反着听,意为好好教训,而真正的关照,要说照顾二字。
心中暗暗吐槽,掖庭宫的黑话,我怎么会知道,果断面沉似水。德林心思通透,赶紧出列背锅:都怪奴奴粗心,误会楚公意思,这就是个误会,奴奴马上安排。
宫人开始行动,进屋收拾行李,准备换好环境。武康挽回尊严,摆出和颜悦色,算你小子识相。进屋抱出襁褓,打量上官婉儿,忍不住想逗弄。黑宝石般眼珠,婴儿肥小脸蛋,萌萌哒的感觉。
低下罪恶的头,亲吻白嫩额头,有些恬不知耻。婉儿咯咯直笑,武康哭笑不得,没心没肺的丫头,和杀父仇人亲近。郑氏站在旁边,垂着头不说话,从开始到现在,没有只言片语。
画面有些温馨,众人无不错愕,襁褓里的丫头,又是私生女吗?德林万分笃信,女婴绝对姓武,楚国公有前科。武家的二娘子,就是个私生女,和新城公主生的。
东西收拾完毕,掖庭官员带路,德林殷勤伺候。武康抱着婉儿,漫不经心搭讪,了解掖庭政务。毕竟检校内侍,如果不闻不问,万一李九找茬,结局很不美丽。
德林滔滔不绝,讲述掖庭结构,渐渐掌握脉络。上官家落难后,武康送来郑氏,再也没有过问。后来是这样的,等到罪名成立,司刑官署来人。将其登记造册,颁发奴籍文书,分配给司稼寺。
按照有无技能,司稼分门别类,分配不同官署。能歌善舞的,分到太乐署,或者内教坊。其余分配掖庭,掖庭局的官员,再登记造册,再分配管理。
掖庭中的女人,分为四个等级,最高的是女官。掖庭局临时工,协助管理工作,其次就是宫女。三等是衣冠子,就是犯官家眷,郑氏隶属其中。四等是白衣妇,普通百姓犯罪,被籍没的女眷,地位是最低的。
宫人在掖庭中,负责各种杂役,也分三六九等。没有一技之长,那么粗活累活,洗衣舂米等等。那些有技能的,可去蚕室养蚕,抽丝织布等等,供给后宫使用。可见技能重要,艺不压身是良训,可以改变命运。
唐朝思想开明,内侍监官署里,设有内文学馆。内朝博士负责,教授宫人学业,算术棋艺吟咏,学科着实不少。同时内教博士,都是学识渊博,初唐四杰杨炯,也做这个工作。
不禁哑然失笑,难怪上官婉儿,才学如此之高,名师出高徒嘛。其实不止婉儿,掖庭很多宫女,都是文学大家。金缕衣的作者,好像名叫杜秋,也是掖庭宫婢。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羞煞了无数士子。
听完德林讲述,心中打定主意,造个才女玩玩。来到目标院落,放眼打量四周,满意的点点头。虽然破败寒酸,倒也干净整洁,起码没有马桶。掖庭令丞指挥,宦官宫人行动,安置郑氏母女。
武康伸出食指,轻点婉儿额头,煞有介事的说:“你母亲是才女,你也要做才女,大叔很看好你。等安顿下来,让德林伯父,送书籍过来。四书五经,三略六韬,女则女诫,喜欢哪个,要不都学?”
气氛再度诡异,郑氏置若罔闻,依旧垂头不语。掖庭令丞两个,抬起头望天空,表示没有听到。德林面露尴尬,壮着胆子靠进,小心翼翼回话:“属下会准备的,还有什么吩咐,请楚公小声说。”
武康置若罔闻,余光扫视郑氏,故意抬高声音,赤裸裸的调戏:“哺乳期的妇人,需要补充营养,劳烦德林内侍,多多送些补品。等到每月月底,清单送到武府,不会让你破费。”
德林明白意思,知道楚公脾气,直接点头应诺。偷眼瞧郑氏,声音放最低:“楚公要三思,掖庭的宫人,不能染指的。您应该明白,如果传出风声,后果不堪设想。。。”
武康摆手打断,撇撇嘴翻白眼,乃翁是老油条,自然心知肚明。外臣和奸宫人,那是天大罪过,至少脑袋搬家。美色虽诱人,小命更要紧,乃翁拎得清。
拍拍他的肩膀,投以安心眼神,不要杞人忧天。时间分秒流逝,余光瞄向郑氏,心中颇为怪异。两人初次见面,是在江南矩州,就在婺州西边。
说起来很禽兽,看她的第一眼,升起占有欲望。那种成熟丰韵,就像一剂毒药,让他无法自拔。已经过去九年,欲望越发强烈,不见面无所谓,见面控制不住。
不过很可惜,还是那句话,小命更重要。是人都有欲望,人与禽兽的差别,是能否克制欲望。走到郑氏面前,递出臂中襁褓,轻轻放她怀里。想要说些什么,看着头顶发髻,瞬间没了兴趣。
院落收拾完毕,德林小声提醒:“咱们该走了,楚公放心吧,我会安排的。郑氏擅长刺绣,又要照顾女婴,没必要去蚕房。我每天安排人,把衣料送过来,在这做工就行。”
很轻松的工作,武康满意点头,转身面对郑氏,居高临下说道:“你恨意滔天,我完全理解,你不假辞色,我浑不在意。生活还要继续,为了你的孩子,希望好自为之。如果有困难,告诉李内侍,他会通知我。”
依旧保持缄默,不知过了多久,郑氏缓缓抬头。婉儿已经睡熟,院子里空荡荡,那个男人走了。抱着襁褓回房,轻轻放在床上,望着整洁家具,坐在床边发呆。
想起显庆四年,小重福寺拜佛,修缘禅师的话:贫僧恳请施主,莫再踏足敝寺,劫难上天注定,贫僧无能为力。只能告诉你,堂外的施主,与你有孽缘。
等离开禅堂时,庭院里站着的,就是那个男人。她的心思细腻,矩州不期而遇,就从他的眼里,感受到了淫邪。所以心生厌恶,才会不遗余力,拆散两家婚约。
无奈造化弄人,修缘禅师的话,此刻已经应验。上官家灭族了,而罪魁祸首,就是那个男人。杀了我的夫君,我的亲生儿子,毁了我的人生,连累我的女儿。罪孽姻缘是孽缘,杀夫杀子的仇人,要我委身于他吗?
一时痛彻心扉,眼泪簌簌而下,忽听奇怪声音。木讷的转过头,襁褓中的婉儿,正在咯咯傻笑。郑氏彻底崩溃,直接扑倒床头,脸埋在被褥里,哭的撕心裂肺。
未时两刻左右,武康回到家中,书房里看文件。心情相当不错,老神棍李淳风,预言又应验了。此次长安之行,赚的盆满钵满,对于武家前途,着实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