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了。那些永远无休无止的伤痛,还有身体里此起彼伏地炎症,真的已经习惯了,也就不在意了。痛就由他痛,生活还要继续,快乐地活和悲伤地活,总是一样要活下去,为什么不选择快乐呢。他可以痛着微笑,他可以痛着温和地凝视身边的人,他可以痛着享受生活,真的不是牵强,不是演戏,不是做假,他只是……习惯了。他没有答话,燕凛也没有再追问,他只是忽然又把话题转回到风劲节身上:“风公子是个奇人,我曾经想细查他的来历身份,也曾经想把他招揽到燕国来。”容谦笑道:“幸好你没有,否则真是白废力气。”燕凛也低笑了一声。其实他一直有些怀疑,这个风公子就是风劲节,只是并无证据。他也知道赵国的风劲节是个极有才华的人,所以确曾生过笼络之心,只是,在目睹了风劲节的一系列作为之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种狂生就是再有才华,他也不敢收进朝廷来。否则光去化解矛盾,解决纷争,安抚臣下的情绪,就足够他累死了。而关于风劲节身份的调查,他三思之后,还是停止了。一般来说,这一类奇人都不愿有人在背后查自己,他不敢冒险让风劲节不悦,而且,风劲节是容谦的好友,出于对容谦的尊重,他也不好做这样的事。不管这个风公子是不是风劲节,不管他背后有什么故事,说穿了,与燕国都无甚相关,他有才也好,有怨也罢,有冤有仇,再世为人也好,那都是赵王要烦恼的。做为燕王,他把这当成传奇戏文来看,也就罢了。而现在,他提起风劲节,其实只是为了引出后面的话。“风公子提过他的师门,是天下最神秘莫测的地方,那里有世上最不可思议的医术,也有最莫名其妙的规矩,他说过,如果你去了他的师门一定可以彻底治好所有的伤,不但身体健康,而且可以武功尽复,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容谦轻轻叹息一声:“是的,他是我的好朋友,他的出身来历我也清楚,他的师门,的确是个有如此神奇力量的地方,只是,我也曾对他的师门有过诺言,不能对世人泄露他们的秘密。”“没关系,不能说就不要说好了。”燕凛轻轻说:“我已经明白,世上有很多事不能说,不该太过强求。”他低下头,俯下身,慢慢地把自己的头,极轻极小心地依在容谦膝上,然后轻轻闭上眼,不言也不动。他这样脆弱而孺慕的姿态,让容谦心头一阵柔软又一阵伤怀,轻轻伸手,极柔和地慢慢抚过他的长发,抚上他的额头眉眼。燕凛闭了眼,静静地感受着他手指的轻柔,指尖的温暖,终于平静地说:“容相,再过两个月,你就跟他走吧。”
第二百二十七章 何者至重(上)
谦手指一顿,神情微凝,低头深深望着他。燕凛抬头,神情平静地回望容谦,甚至还笑了一笑:“我私下问过风公子,他说你最少还要两个月的休养才能经得起长途跋涉,而且……”他的眼神渐渐柔和,声音也渐渐低下去:“再过两个月,我就满二十了。”容谦默然。这么多重担,这么多压力,这么多波折,经过历过挺过,天下人谁还会记得,这个少年,其实还没满二十岁。“二十岁,该加冠了。”燕凛凝望着容谦,低声道:“容相,你能为我行冠礼吗?”男子二十加冠,由长辈赐字,代表着他已经长大成人。这是他们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一项典礼。为孩子主持冠礼的人,总是最亲近的尊长。只是燕凛的冠礼,本来朝中宫里,都是打算不了了之的。燕凛十六岁就亲政了,谁敢说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谁又敢不以成人的态度来对待他。他父母双亡,最敬重亲近的容谦又失踪了,那,谁还有资格为他加冠赐字呢?皇族中倒是还有不少长辈的,但燕凛对于这些亲戚,一向极之提防,决不肯随便让哪个人,平白拥有替皇帝加冠的这种荣耀。关于冠礼的事,礼部上折请示过几次,见每回燕凛都是若无其事,置若罔闻,自然也就识相地不再多提了。而自容谦重归之后。紧接着便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故。这冠礼之事,燕凛原本是提也不曾提过地,这一刻忽然说来,容谦却是微微一怔。燕凛只是微笑,神色出奇地温和。这种温润柔和,根本不属于本该锐气飞扬的少年。“容相别担心天子的冠礼太过繁琐,咱们不用理会礼部那帮老古薰,就在宫里,找上最亲近的人聚一聚。当是行家礼就好,一切从简,以你的身体,也应该是可以应付的。”“燕凛!”容谦的声音轻若微风。自从他开始重新接受燕凛日日陪伴在身旁。他便不再象以前那动,永远谨守礼仪了。没有人的时候,他更喜欢直呼燕凛的名字,而不是一声声喊着“皇上”。“陛下”。他身体不好,所以也用不着行礼,倒是可以理所当然地,享受燕凛地服侍。自然而然地支使着燕凛做这做那。看着这个从没服侍过人的皇帝。笨手笨脚地为他捧茶递药,推车削果。这其间,笨蛋燕凛被热水烫着若干次。失手用银刀割伤手指若干次。吓得太监宫女们哀哀叫唤无数次。而到现在,所有人都已经对这一切习以为常。而燕凛也渐渐手脚灵活起来。他能够为容谦按摩捶背,力度适中地即可以让肌肉不至因长期不能运动而僵硬,又不至伤到脆弱的骨头。他可以熟练优雅地用刀转着圈削掉整只果子的皮,长长地果皮螺旋而下,至地而不断。他可以为容谦整衣理襟,手脚俐落得不象是个从来只接受别人服侍的人,他也能为容谦梳头束发……只是……现在,他想的,却是在他人生极重要的典礼上,让容谦亲手为他束起长发,加上金冠,给他一个字,一个,只属于他和他地名字。“容相,是你抚养我,教导我,指引我,保护我,除了你,我不知道,还有谁能为我加冠,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该请谁来看我最后长大的仪式。”他看着他,眼中终于有了祈愿:“我想要你知道,你教养的孩子长大了,我想要你给我一个字。然后……”他笑,神情竟不带一丝勉强:“我送你去治伤。”这一刻,他出奇地真诚。真的,并无勉强,并无矛盾。即使没有当日,永不相见地决心,即使不曾担心自己继续连累容相,他也并没有想过,要留下容谦。从他亲眼看着风劲节是如何剖开血肉,怎样接筋续骨之后,他就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念头,想要留住容谦。所有的苦难,他都看在眼中,所有地艰难,他都在旁边和容谦共同经历。但凡有一丝人性,也该知道,哪一种选择,才对容谦最好。不,其实,从来就不曾有过选择吧!只要风公子说所地一切都是真地,那么,就这样吧。放开手,送他去那遥远的地方,从此永不能相见,从此再不能听到他一丝消息,但至少,会知道,他在那天之涯海之角地地方,很好地生活,再不受伤痛所苦,再不必为自己忧心。以前的燕凛,还有许多幼稚任性浅薄之处,而现在,应该能纠正许多了吧。以前的燕凛,口口声声说着容相是我最重要的人,可是,心里更爱的还是自所以才会为了自己的感受,自己的疑虑,自己的苦痛得患失,而胡思乱想,平白猜忌。而现在,他已经不再把那些信誓旦旦的话挂在嘴里了,他已经懂得,在大多数时候,把容谦的感受置于自己的得失之上。只是,还是有一点小小的自私的吧。总想着,最后离别之时,可以留下更多的东西。他那沙哑低沉的嗓子,他那永远不能让人发现的白发,他手上始终坚持着不肯上药去掉疤痕的烫伤割伤,这么多,这么多……可是,他还想要一场永世不会忘的典礼,一个……他送给他的名字!他其实还是贪心的吧,只是……只是,这是最后一次,就容他,最后任性这一回吧。然而,容谦却一直沉默着没有回答他。有很多事,他不提,他不说,不代表真的已经过去。他记得他那破碎的声音说着“永不相见”,他记得他崩溃着承认,“刺客是我安排的。”然而,这一个多月来,燕凛却一直陪在他的身旁,陪着他撑过所有的手术,所有的折磨,所有的煎熬。那个少年,是怎样忍着满心的恐惧,继续呆在他身边。这个孩子,是怎么掩饰着满腔的自我厌恶,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地对他微笑,同他说话。尽一切能力,让他在那漫长而单调的复原之路上,不觉孤单。然而,他其实从来不曾忘记,他自己那永不相见的誓言吧?他其实从来都觉得,自己才是一次次累他的根源吧!要怎样才能这样微笑着,如此平静地说“我送你去治伤……”而唯一的要求,只是一场冠礼,一个名字。可是,燕凛。只有一只手的我,如何为你庄重束发加冠,含笑向天下人证明,我的孩子已经长大了。从此永远不得相见的我,纵然为你留下一个名字,天上地下,又还有什么人能够用它坦然呼唤你?你是那样努力地想要告诉我你长大了,让我再不为你担心,你是那样努力地想要告诉自己,你长大了,从此再不要过于依赖我……只是,这么多的岁月,这么多的往事,那些牵绊纠缠,又岂是如此轻易可以割断。看着容谦眼神里的忧伤,燕凛只是微微一笑。容相啊,你这一生所有的苦难,都只为着不放心的缘故。到了如今,却还要为**心。不过是一场冠礼,你又何需看得太重。要什么肃穆威严天子威仪。我要的,不过是那个人是你。只要是你就好了,就算手脚慢一些,梳乱了头发,掉落了金冠又如何,那个人是你,就够了。我要一个名字,只属于你和我。是你亲自取的,你也曾在我的冠礼上,那样微笑着唤我。此后永决,也许这个名字再没有用处,也许再没有人有资格这样叫我。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当我思念你的时候,我可以轻轻地呼唤我自己,告诉我,这是在遥远的地方,你在呼唤我!容相,其实真的没关系,很多事,想得开了,便不需要太过介怀了。他伸手,极慢极慢地握住容谦的手,凝视他,轻柔地笑。多有趣,以前总是他为着种种事耿耿于心,不能释怀,一次又一次,总是容相来开解他。现在,竟轮到他来开解容相了,看……这是不是证明,我真的长大了呢?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对望在碧水之旁,鲜花之间,燕凛无所顾忌的屈一膝半跪在容谦的轮椅旁,半个身子小心地依在容谦膝旁。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出奇地安静……只除了远远而来的那一声朗笑。
第二百二十七章 何者至重(下)
在聊什么呢?这么亲热?”看到如此诡异的君臣相处情形,不赶紧回避,还这么大笑着走过来的,除了那个从来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的风劲节,还会有谁。对于这个有事没事就爱给自己找麻烦的家伙,燕凛也很是有些顾忌,连忙站了起来,脸上居然莫名地有些发红。风劲节走到近前,看看容谦神色不对,心中立刻好奇起来,赶紧毫不客气地直接赶人:“皇上很闲啊,整天有空陪着容谦,国事都不用操心吗?”容谦白他一眼:“你也很闲,整天出去拈花惹草,惹事生非……”哟,有小人在告状……风劲节恶狠狠地瞪了燕凛一眼,冷笑道:“我只是觉得皇上既然这么有空,为什么整天就在这里打转,却不知道抽点时间去看看皇后?”燕凛一怔:“乐昌?”连容谦都愣了一下:“皇后?”风劲节冷冷一扫二人:“皇后来清华宫探望过好几回了,连我这个外人都看出她身子不妥,皇帝陛下没查觉吗?”燕凛微微一震:“不妥?没听太医来报……”“太医要是有用,你还用得着把我请来吗?”风劲节不以为然。“十六七岁就要生小孩,你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吗?你知道她整天呕吐,吃不下东西吗?你知道她下身浮肿,走路都不稳吗?你知道她总是双脚抽筋,痛不可当吗?你知道她这个时候最需要丈夫的关心支持吗?”他冷冷看着脸色渐渐苍白地燕凛:“你知道自己已经有多久没去看过你那怀孕待产的妻子了吗?你知道有一个女人偷偷受着折磨。却还不让太医来给你添更多烦忧吗……”燕凛心中愧悔不安,知道自己这段日子真的是完全忽视了乐昌。若不是此人提醒,真的……他也不等风劲节说完,只对他深深一揖:“多谢风公子提醒。”回首又对容谦道:“容相,我去看看乐昌……”,见容谦点头,方才急匆匆地走了。看着碍眼的人去了,风劲节这才笑问容谦:“刚才说什么呢,气氛这么沉重……你瞪我干什么?”容谦恶狠狠怒视他:“你就是为了问这种无聊的事。所以故意在这里胡说八道,耸人听闻?”“天地良心啊!我说的全是大实话。十六七岁的妈妈,现在又是怀孕后期,当然是很辛苦的。她自己地身体都还没发育完全。就怀了宝宝,母亲和孩子一起长大,一起争夺营养,本来就是非常麻烦的事情。再加上她又是皇族贵女。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根本就缺乏锻炼。我看她那小身子骨,唉……到最后分娩的时候,她十有八九是会难产地。”风劲节素来怜香惜玉。极是看不得女人吃苦。而且自看过卢东篱与苏婉贞之间的故事后,就更加不喜欢男人为了任何理由,冷落薄待牺牲自己的妻子。这一点。就是对卢东篱他也是一样有意见的。因此。他到底是忍不住哼了一声:“妻子都这样了。丈夫居然整整一个月也没去看她一眼。你觉得这很应该?”容谦皱了眉头:“若真是如此……”他抬头看着风劲节:“你反正暂时也不会走……”风劲节大翻白眼:“小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她是皇后。”他反手指指自己地鼻子:“我是男人。皇后生小孩,会让男人接生吗?你这是想要她的命。”容谦苦笑:“你在外头指点指点也是好的。”“我可以考虑一下,前提是…………”风劲节笑咪咪地问:“先告诉我,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呢?”容谦气结,过了一会,才叹口气道:“他说,等我能走了,送我回小楼治伤。”风劲节眼神微微一动,唇边慢慢绽起笑意:“好,他总算没有让我失望。这一世,你宠他护他,总算也没有再教错人。”容谦叹道:“你在试探他?”“当然。”风劲节大咧咧在容谦对面坐下,顺便给他检查身体。“我只是给他一个让我可以原谅他的机会。如果他最终仍不肯放你走,只能说明,他对你所有地爱护都是假的,他最爱的只有他自己,他只是在利用你,达到他自己感情上地满足。明知永不相见,他还肯放你走,这才能说明,他真地,把你看得比他自己更重。”“他心里很难受……”容谦地语气甚是沉重,风劲节却答得满不在乎:“反正头发都白了,也不在乎再多难受一点。”容谦一震,惊望着他:“他的头发白了?”“当然。我没亲眼看到,不过,他地头发天天都用药水染,凡是用过药,就瞒不过我的鼻子。如果不是颜色有问题,年纪轻轻的,他染什么头发。”容谦怔怔无语。青姑的那声惊呼,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但不知为什么,他却始终不肯正面询问青姑,如果不是风劲节揭穿,也许他直到最后离开,也不会知道,燕凛的头发可能已经……风劲节犹自淡淡道:“对了,有空你也跟他说说,安息香虽好,也不能天天用。就算药力再轻,年深月久,也是要中毒的。”“安息香又是怎么回事?”“一种催眠的药香。他身上这种药味越来越明显,可见每天都在用,而且用量越来越大。”“他竟然……”容谦连说话都有些艰涩了。“你以为他是神仙,每天正常上朝,正确处理国事,剩下的时候全部提着心守在你身边,还能睡好觉?你觉得要象没事一样。守着你笑,陪着你聊天,是件很轻松的事?你以为,天天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