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这时又闭上了眼,在那里打坐。
胡宗宪的目光越看越惊了!尽管心里早就有底,可看了这些账依然触目惊心,屏住气看完后怔怔地愣在那里。
“看完了?”嘉靖睁开了跟。
胡宗宪几步又走到嘉靖面前,跪了下来:“触目惊心,臣难辞失察之罪。”
嘉靖望着他:“五任巡抚三任总督还有布政使按察使衙门,那么多人就你一个人没贪。当然最多也就是失察的罪了。”
胡宗宪:“失察误国,也是重罪。”
嘉靖:“你又不在内阁,更不是首辅,误国还算不到你头上。”
这便是在暗指严嵩了!胡宗宪一惊,不敢再接言。
嘉靖:“一个浙江盯着一个织造局二十年便贪了百万匹丝绸,还有两京一十二个省,还有盐、茶、铜、铁、瓷器、棉纱,加起来一共贪了多少?严嵩这个首相当得真是值啊。”
胡宗宪真的惊住了,跪在那里,望着嘉靖。
嘉靖:“做人难,做官难,都不难。不做小人,做个好官,这才难。严嵩对你有知遇之恩,你不愿背恩负义,这是不愿做小人,朕体谅你。可不要忘了,你做的是我大明的官,不是他严嵩的官!朕再问你一句,今年五月淳安、建德发大水到底怎么回事?”
胡宗宪:“马宁远有供词在,微臣已经呈交朝廷。”
嘉靖:“马宁远的供词只有天知道。朕现在要问你,新安江大堤是怎么决的口子?”
胡宗宪突然昂起了头,激昂地答道:“皇上,臣有肺腑之诚沥血上奏!”
嘉靖:“说!”
胡宗宪:“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疆域万里子民百兆,皇上肩负祖宗社稷,治大国如烹小鲜!今年正月,鞑靼从河西渡冰河犯山西,顺天府百万军民缺粮;二月,山东济南府饥荒;三月,京师又饥荒;四月,山西又饥荒;五月,东川土司内乱;闰五月,江西流民叛乱攻泰河,四川苗民叛乱犯湖广界。本月,山西、陕西、宁夏又地震,死伤军民无算。
何况东南沿海倭寇的战事又已到了决战时刻!国事艰难如此,倘若兴起大狱,牵及内阁和六部九司,天下立时乱了!皇上现在问及新安江大堤决口之事,臣无言以对,也不可言对。恳请朝廷在适当的时候再行彻查。臣的苦心不只是为了严阁老的知遇之恩。严嵩当政二十年,到底贪了还是没贪,是别人打着他的牌子在贪还是他自己有贪贿行为,皇上比微臣更了解他。“
嘉靖紧紧地盯着他,好久转向吕芳:“吕芳,”
吕芳:“奴才在。”
嘉靖:“知道什么叫公忠体国了吗?这就叫公忠体国。”说到这里转向胡宗宪,“好。冲着你刚才这一番奏列,朕现在就不追问新安江决堤的事了。说到严嵩,朕也不比你更了解。你想开脱他,朕也想开脱他。可真能开脱的只有他自己。你现在就带着这些烂账连夜去见严嵩。不要说是朕叫你去的,也不要说已经见过朕了,就说奉朕的密旨来陈奏东南抗倭的事,顺便把你在浙江查出的这些账送给他看。”
胡宗宪更惊了:“皇上,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微臣宁愿以坦荡面对君父面对内阁。皇上命臣这样做为的什么,臣恳请明示。”
嘉靖:“朕叫你这样做就是为了不失臣!叫你这样做,就为了看一看朕还有你是不是都认错了人。”
胡宗宪又愣在那里,好久才说道:“回皇上,今年三月臣进京的时候曾经去拜见严阁老,便被拒之门外。臣这个时候夤夜求见,他也不会见臣。”
嘉靖手一挥:“上次他不见你的事朕知道。不是他不见你,是严世蕃不让你见他。
现在朕已经叫严嵩让严世蕃搬出去了,这次去你能见到他。“
几十年宦海生涯,胡宗宪也算把朝局把官场看得十分透彻了,但这样的事,出自皇上的安排,而且安排得如此周密,还是让他十分震惊。领不领旨,此时心里一片空白,懵在那里。
吕芳插言了,大声说道:“胡大人,皇上这一片苦心,你还不明白吗?”
胡宗宪醒悟了,只好磕下头去:“臣遵旨。”
嘉靖望着吕芳:“他出不了宫了。你送送他。”
吕芳:“是。”
西苑禁门朝房
四个太监抬着两口大木箱,跟着吕芳和胡宗宪来到了西苑禁门。守夜的禁军见到吕芳立刻跪了下去。
吕芳:“开钥,让胡大人出宫。”
西苑禁门朝房的大钥立刻开了。禁军都低着头恭立在那儿,吕芳陪着胡宗宪走到了门外。一辆马车已经等在那里,四个太监将两口装着账单的木箱抬上了马车。
胡宗宪站在马车旁深深地望着吕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