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锦却已经足够明了他的所有动机,她单刀直入,直切裴焕君的痛点。
“我是不是她的女儿,重要吗?”她轻言慢语,带着蛊惑的意味,“只要你相信我是,拥立我上位,待到他日功成,身为她的女儿,我定会尊她为元君,也会洗刷皇帝附着在她身上所有的罪名。”
“实现她的愿望,全了她的生前身后名……比起手刃皇帝,才更该是你的所求吧?”
裴焕君抬起黝黑的眼瞳,竟真的被她说动了。
或许不是被姜锦的言辞所动,而是她手握的兵力。虽说百足之虫死有余僵,裴焕君也是多年经营,但到底在前面的失败里折损过多,眼下有了新的契机,自然不会放过。
姜锦觉得他答应得过于爽快,仿佛笃信可以拿捏住她一般,心下便有了计较。而后恳谈间,裴焕君更是说漏了嘴,感叹了一句自己的女儿也算有些用场。
姜锦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却并未吐露。
按裴焕君原本的打算,此番安排的刺杀,当由裴临为主谋。他会带着人到他与皇帝预先约好扑杀他们这些郜国党的地方,这样一来,皇帝必然会全然相信他,他便也好近身完成刺杀。
之于裴焕君自己,当然准备了功成身退的办法。
狡兔三窟,他还有不为人知的祖产,足够他退居为田舍翁。而皇帝被刺杀,朝野内外必将大乱,他在余生继续苦心孤诣,未尝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但是这一次,姜锦放出了足够的诱饵,而裴焕君自己也知道,想要再起事一次会有多难,远不如眼下的孤注一掷来得有诱惑力。
就这样,他踏上了最后的危险的路。
皇权纷争,姜锦从未有过倾向。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和裴临是一路人,或许有着割据一方的野心,之于其他,便都不愿沾染。
皇帝和郜国,福王与太子,世家与寒门,姜锦对任何一方都没有感触,此番举事,更不是为了让秤杆偏向哪方。
她只是觉得,裴焕君此人,实在是太过危险,只有死掉的他,才能让人感到安心,趁此机会诛灭他们的势力,她才能真正安定下来。
至于那毒,姜锦虽知晓几无可能被下到了她身上,但退一万步说,万一她真的被下毒了呢?姜锦想,她也不会为了一时的偷安,就去受裴焕君的胁迫与摆布。
上巳节当日,轰轰烈烈的大戏开场,只不过唱戏的和看戏的早没了泾渭分明的界限。
你方唱罢我登场,皇帝的人功成反扑之时,裴焕君见大势已去,正要呼哨一声,命他最后的去取姜锦性命的时候,穿心一剑正中他的胸膛,而持剑之人,正是凌霄。
姜锦在打斗中保护了几个貌美的小宫娥——她们是随皇帝出宫伺候行程的,此番无辜被卷入其中实在可怜。姜锦善心大发,结果自己没留神被刀刃卷了,颇是留了些血。
结果就是,终于大仇得报的凌霄还来不及快慰,她见姜锦这边倒下,周围还围着一圈姑娘嘤嘤地哭,还不知是怎么了呢,慌忙奔了过来。
伤其实不重,就是看着骇人。
姜锦受伤的消息当然没有绕过裴临的耳朵,只不过,在她的蓄意隐瞒和引导下,他愈发相信,她是中毒了。
裴焕君死得干脆,裴临将所有他留有痕迹的地方掘地三尺地去查,却找不到有关解药的任何线索。
唯一有迹可循的,便是先前拿到手的那一丸据说是缓解毒发的药。
在姜锦养好皮外伤,和车队一起返回范阳之前,他留下那丸药,而后抛却一切,只身离开。
走前,连她面都未再见上一回。
暖阳下,知道内情的凌霄叹了口气。
姜锦一向为人宽和,从不把事情做绝,这一次却是心狠手辣,放任裴临循着自己错误的认知去找那不存在的解药,一找就是三年。
她悄悄嘀咕:“我都看不清楚了,姐姐这是恨呢,还是不恨呢?”
今日的阳光很好,姜锦在给她的俏俏刷毛,听见了凌霄的嘀咕,她轻笑一声,道:“我可有哪句告诉他,我真中毒了?”
世间的阴差阳错总是难以说明,裴焕君挟裴清妍邀她见面时,随身确实带着淬了毒的毒针。他交予了一枚给裴清妍,要挟她在姜锦救她回去的路上,悄悄对她下手。
他说:“山野间蚊虫众多,她只会觉得是被虫子咬了,不会疑心你。”
他当然不会觉得这个女儿还会给他轻易地做事,将一枚丸药强行喂入她的口中,言道只有她给姜锦下毒,才能从他这里拿到解药。
姜锦不知裴清妍心里是如何挣扎,但最后,她确确实实,没有再对她下一次黑手。
料理完一切从长安返还范阳后,姜锦去找了裴清妍,这才得知一切始末。
到最后,也不知是裴焕君没舍得真给亲女下毒,喂的只是甘草团子,还是说他觉得裴清妍心眼浅薄,这样一唬便足以,总之,姜锦没有中毒,裴清妍把自己巴巴地锁在院子里不肯见人了好久,也还活着,没有毒发。
当然,没中毒是大好事,凌霄也不会胳膊肘往外拐,她只随口感慨一句罢了:“关心则乱,竟能乱成这个样子,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
“谁知道呢。”姜锦无所谓地耸耸肩。
俏俏湿漉漉的鬃毛被日光晒得发烫,它享受得拿鼻子去顶姜锦的胳膊,溅了她一身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