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暄虽有些迟疑,但还是起身一拜,弓着身子从偏殿退了出去。
弘德皇帝像尊木偶泥塑似得坐着,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近身伺候的陈宿才终于归来。
他伏在地上磕了个头,&ldo;奴才已经把大人送回去了,群臣们都说……冉少傅激怒陛下,被掴了一掌,只怕有性命之忧。&rdo;
&ldo;传朕旨意,废去冉至的三孤加品,降职出阁,叫他下野吧。&rdo;弘德帝说得不咸不淡。
陈宿愣了愣,连忙领旨。
弘德皇帝看出了他的迟疑,&ldo;怎么?你也觉得朕太小肚鸡肠?容不下个皇兄重用的阁臣?可是朕要让他赋闲,他才顾得上去找他姑母。&rdo;
&ldo;奴才不懂朝政上的事。&rdo;陈宿连忙低声回应,&ldo;只是这么多年,贵妃毫无消息,怕是……&rdo;
&ldo;朕又何尝不知?&rdo;弘德帝仰着头,&ldo;这孩子做事从不叫人费心,有里子有面子。可也是因为不费心,才更叫人担心。这么多年来他心里就只有仇恨,朕真怕苏家的冤情一平,他就再也没了指望,说不定……&rdo;
&ldo;陛下慈悲为怀,深谋远虑。&rdo;陈宿恭敬道。
&ldo;老东西,你别光拣好听的跟朕说。&rdo;弘德帝笑得了然于心,&ldo;朕是不是该替他找个知心人儿陪着?要是有个人把他拴住,他也就能多几分对着世间的留恋。朕瞧着裕王家的那个小丫头就不错,日后有机会朕该安排两个孩子见一见。&rdo;
&ldo;奴才斗胆,大人不是娶了妻子过门?&rdo;陈宿问道。
&ldo;英国公府的那个?&rdo;弘德帝捏碎了手里的花生,&ldo;英国公府能有什么好人?当年奉宫政变,他们不就紧着退苏家的亲事?歹竹哪能出好笋?暄儿绝不可能看得上英国公府的人,先前是不得已,日后连冉至这个人都没了,不休便是守寡,他们愿意才怪。&rdo;
陈宿连连笑着应是。
弘德帝起了身,理一理自己的衣裳,&ldo;皇兄如何了?&rdo;
&ldo;方才服下药,现在正睡着,虽然精神恢复得不错,但太医说也就是这日的功夫。&rdo;陈宿不紧不慢地回禀道,&ldo;陛下是想?&rdo;
&ldo;走,朕去看看皇兄。&rdo;弘德帝面无表情地吩咐着宫人,&ldo;先传旨废掉皇兄的帝位,降为成王,再叫御膳房熬些薄粥,记得让他们加仔姜进去,要切得碎一点。&rdo;
香炉里的烟正袅袅升腾,曾经的顺贞皇帝就躺在床上,弘德一到,周围的宫人便都跟着陈宿退了出去。
弘德往床边一坐,端着粥碗搅和了一阵,&ldo;兄长身子好些了,吃粥正好。&rdo;
顺贞笑了笑,&ldo;你还是来了。&rdo;
&ldo;兄长身子不好,朕怎么能不来呢?&rdo;弘德说得漫不经心,&ldo;朕记得小时候朕病了,你也是这么喂朕的。&rdo;
顺贞闭上了眼睛,&ldo;没几天了,你不要急,不然还要背个不好的名声。&rdo;
&ldo;兄长以为朕给你下毒?&rdo;弘德笑了笑,&ldo;朕才登基的时候,京中只剩下你一个手足,人人都劝朕将兄长除之而后快,可是朕舍不得。兄长虽和朕不是同母所出,但终究当了十几年相亲相爱的兄弟,朕记得问过你,别人都争,你为什么不争?&rdo;
顺贞苦笑一声,没了后话。
&ldo;你跟朕说,不是自己的,就算得了也终究拿不住。&rdo;弘德的语速很慢,声音也很轻,&ldo;如今兄长自己试了一遭,也该认命了吧?&rdo;
&ldo;我只是……不甘心……&rdo;顺贞颤着嗓子,&ldo;你的江山后继无人,连你都病入膏肓,而我子嗣成群,身强体壮,就因为我母妃不是中宫,我就只能听天由命,哥哥不甘心啊。&rdo;
&ldo;所以夺朕皇位,驱朕爱妃,杀朕良臣?&rdo;弘德笑起来,&ldo;你这不是不甘心,是贪心。兄长将朕囚禁在宫中,算过自己暗地里下了多少次手吗?&rdo;
&ldo;别说了,你只管动手。&rdo;
&ldo;朕的皇兄,终究是回不来了。&rdo;弘德的笑中带着怅然,&ldo;你时日无多,朕何必脏自己的手?七年都等得住,又怎么会等不住这三两天?&rdo;
&ldo;不是自己的东西,果然还是拿不住。&rdo;顺贞无力地望着床顶上的幔子,&ldo;不做皇帝也不知道,孤家寡人原来真的熬人得很,我算是受够了,还给你罢。&rdo;
&ldo;朕要的拿回来的可不止是皇位。&rdo;
&ldo;你……&rdo;
&ldo;兄长不该没想过,你的那些儿子们,会是什么下场吧?&rdo;弘德轻轻挑着眉毛,&ldo;兄长求仁得仁,如今就算是死,也该含笑九泉。&rdo;
&ldo;放过宁极他们,只要留条命也好,他们威胁不到你。&rdo;顺贞的语气中已然带上了乞求,&ldo;我真是不该……&rdo;
&ldo;皇兄,同样的事,若是你,你会错第二次吗?&rdo;
顺贞无力地躺着,眼中是过往的一切,曾经的兄友弟恭,终究还是被他自己给终结了。
皇家的真情何其难得?他曾经拥有过,可惜,那时候他没有珍惜。他闭上眼,生怕眼皮子下面的老泪涌出来,他的声音也小小的,&ldo;我答应过父皇要辅佐你,是我对不住你。&rdo;
香炉里的烟慢慢散了,顺贞盯着殿门一动不动,他眼神浑浊,连爬起来都费力,身子早已不复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