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只能对马远致保证,他绝对不会招惹刘重润,更没有半点念想。
马远致心满意足了,在大厅落座前,瞥了眼陈平安,说道:“如果是刚到青峡岛那会儿,我还有些不放心,可就你现在这副模样,比我的相貌好不到哪里去,可以放一百个心!”
陈平安摘下背后竹箱,拿出那座法宝阎王殿,无奈道:“那我谢谢你的信任。”
之后双方开始交易。
马远致对这座底座篆刻有“下狱”二字的阎王殿,啧啧称奇,垂涎不已,眼睛不眨一下,死死盯着那座小巧玲珑的木质阁楼,直言不讳道:“老子在青峡岛打生打死这么多年,就是想着哪天能够凭借功劳,换来真君的这桩赏赐,实在不行,攒够了钱,砸锅卖铁也要买到手。需知阎王殿是咱们鬼修最本命的至宝,那些鬼修地仙,如果没有一座阎王殿,都不好意思出门跟同行打招呼。不过呢,阎王殿也有品秩高低,这就是最低的那种,就已是相当不俗的法宝了,听说咱们宝瓶洲道行最高的那位元婴鬼修,手上阎王殿是‘大狱’品相,大如一栋真正的高楼,拥有三千六百间楼房屋舍,修士分出阴神远游,行走其中,阴风阵阵,鬼哭神嚎,十分惬意,还能够裨益修为。”
陈平安说道:“哪天我离开书简湖,说不定会转手卖给你。”
马远致转头看了眼陈平安,嘿嘿笑道:“就等你这句话呢,上道!”
交付了神仙钱,此后马远致领着陈平安来到那口朱弦府井底的水井旁,让陈平安将那座阁楼放在地上。
马远致取出招魂幡,脚踩罡步,念念有词,运转灵气,一股股青烟从招魂幡中飘荡而出,落地后纷纷化为阴物,水井中则不断有惨白手臂攀援在井口,缓缓爬出,显然水井对鬼物阴灵压胜更强,哪怕离开了水井监牢,一时间还是有些神志不清,连站立都极为艰难,马远致不管这些,敕令众鬼走也好,爬也罢,陆陆续续化作芥子大小,进入那座阎王殿。
陈平安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在俞桧和阴阳家修士那边,其实已经看过两遍同样的光景。
看着像是凄风苦雨,实则是大日曝晒之苦。
陈平安离开朱弦府前,鬼修没有送行,就站在井口旁,突然对陈平安沉声道:“你何苦来哉?劳心劳力劳神,还半点不讨好。”
陈平安轻声道:“输,肯定是输了。求个心安吧。”
马远致讥笑道:“就为了心安?掏出腰包的神仙钱,是不是太多了些?”
陈平安反问道:“让你心安的人,是刘重润,为了她,你能够偷偷去往朱荧王朝边境,还有那人担任太上皇的藩属国,你连性命都搭上了,我怎么没见你有心疼和后悔?”
马远致愕然,无言以对。
他突然笑道:“不一样的,我这样做,还是为了能够讨长公主殿下的欢喜,希冀着能够与她结为道侣,哪怕只有几次鱼水之欢都行,毕竟长公主殿下是我这个贱种驮饭人,这辈子最大的追求。你呢,又能得到什么?”
陈平安笑道:“道不同,不多说。”
马远致哀叹一声,“咱俩难兄难弟,亏就亏在都是模样不讨女子喜欢的丑八怪,同命相怜啊,以后你有空常来朱弦府坐坐。见着了你,我心情可以好一些。”
这次轮到陈平安无言以对。
陈平安背上竹箱,离开主人眼神不太好的朱弦府。
他是不算英俊,如今还邋遢,可怎么都至于沦落到跟马远致一般境地吧?
他陈平安答应。
自己爹娘也不答应啊。
陈平安走出府邸大门后,笑了笑。
红酥如今已经不在朱弦府,被刘志茂让管家安排到了自己的横波府担任丫鬟,据说还有个女官身份,手底下管着十几号婢女。
鬼修马远致估摸着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绝对不敢拒绝岛主心腹交待的这点小事。
陈平安专程去见过一次红酥,那是陈平安第一次莅临横波府,当时红酥兴致不高,陈平安知道,肯定是因为她一个朱弦府外人,就像一个个籍籍无名的小小地方胥吏,突然高升到了京城中枢衙门,关键是竟然还当个了小官,自然会被同僚和下属严重排挤。
不过见着了陈平安,红酥还是很高兴。
陈平安便婉拒了府上大管家的好意,只是让红酥领着自己逛了一趟横波府,这才告辞离去。
在那之后,红酥有天与管家告假一个时辰,离开等级森严、人人拘谨的横波府,去山门口找了趟陈先生,屋门紧闭,红酥站在门外,还跑去了渡口那边,最终还是没能等到那位账房先生的消瘦身影。
红酥只好略带失望,返回横波府,将肚子里的那些感激和谢意,先攒下来余着了。
她却不知,其实陈平安当时就一直坐在屋内书案后。
一如当初年幼时煮药,除了药材好坏,最最重要,就是火候。
过犹不及。
红酥的感激,陈平安当然心领。
但是他却不能不考虑自己的身份,与红酥所处的境地。
刘志茂那天拜访,故意提及顾璨一手造就的开襟小娘,这在陈平安看来,就是很失水准的行为,所以就以听闻真君擅长烹茶,来提醒刘志茂不要再动这类小心思了。
刘志茂当然一点就透,不再有意无意地在陈平安和顾璨之间,煽风点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