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是向那名私募机构的管理层,而是向那名垂头丧气离开、几乎要放弃这一单的猎头顾问!
即便是初出茅庐,林蔻蔻也是冷静且清醒的。她当然不会狂妄到向那名私募机构的高管自荐,这种动辄掌握好几百亿资金流向的大佬,凭什么相信一个甚至都还没毕业的菜鸟?
只要他们愿意,大把的顶尖猎头愿意为他们效力。
可那名猎头就不一样了。
他是乙方,是打工人,在客户对他推荐的人选不满意的情况下,他随时面临失去这单Case的风险。而压力,往往会导致一个人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活马治——
他更有可能接受林蔻蔻的自荐,哪怕她过往的履历几乎是一张白纸。
他们签订了合同,林蔻蔻保证,如果搜罗不到合适的候选人,她分文不取;对方则承诺,如果她招来的候选人真的能通过客户的面试,他愿意将这单Case的利润分给林蔻蔻一半。
签完合同当天,林蔻蔻便给施定青打了电话,约定次日见面。
一来,是想告诉施定青自己找到“工作”的好消息;
二来,是想问施定青对这个机会有没有兴趣!
“就在我去找她前一天,同学院另一位副教授升了教授,而她仍旧没选上。”说到这里时,林蔻蔻唇边不由露出了一抹讽意,“有能力的大部分人,也都是有野心的,尤其是在他们没得到自己应得的时候。施定青也不例外的。如果只是普通的公司招募,她或许还不感兴趣,但那是一家私募机构,能接触到很多投资方面的人脉,并且她这么多年的老师当下来,就算说不上桃李满天下,学生们也未必个个都混得体面,但里面至少有一部分已经是各大公司的管理层。她一有能力,二有人脉,三有想法,如果能把这家机构当做一个跳板,抓住机会,就有可能打开完全不同的局面。”
沈心疑惑:“机会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可她怎么会离婚呢?”
林蔻蔻先看了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裴恕一眼,才道:“施定青是个很强势的人,她先生的脾气却很温和,甚至可能过于温和,这就导致他总是在忍让、迁就别人,甚至是在一些不该迁就的事情上。”
裴恕终于将目光移到了她身上。
林蔻蔻慢慢道:“两个人经常会因为让不让、忍不忍之类的细节争吵。教职的事也算一件。因为裴先生在本校的研究院工作,学院领导私底下跟施定青说,暂时不给她升教授,是为了避嫌,怕别人说领导是因为裴先生的关系。施定青已经忍了很久……”
沈心敏锐地注意到了“裴”这个姓,有些惊讶地扬了一下眉。
但还没等她深想,旁边的裴恕,已经冷笑了一声:“忍了很久?她原来是这么告诉你吗?有没有一种可能,当年她之所以能进这所学校,凭的就是裴远济的关系呢?”
“或许有。但她的能力,原本就配得上这个位置,不是吗?”林蔻蔻淡淡地一句话带过,并不陷入与裴恕的争论,只是接着自己刚才的话讲,“她先生是认为在学校里搞学术研究就好,没必要离开这个环境去外面,更没必要去什么私募机构。虽然没有爆发争论,但也许比争论起来更难受。两个性情不合的人在一起,就像是拔河,要么吵架分出个胜负,要么相互隐忍,不是在压抑自己,就是在压抑别人。无论如何,她已经过够了当时的生活,迫切地需要一些改变……”
沈心道:“所以就离婚了?”
林蔻蔻微微垂下眼帘,点了头:“有时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有时候是蝴蝶挥动的翅膀。也许原本的生活也是可以忍受的,但当一个全新的出现在眼前时,对新世界的野心和渴望,就会冲掉对旧世界的不忍和留恋。她厌倦了做什么贤妻良母,断得干净利落,也没给自己留什么后悔的余地。后来的事,沈总监应该都知道了。”
施定青成功入职那家私募机构,并且在合作过程中得到高层管理的欣赏,拿到了一笔风投资金,利用自己多年在学校积攒下来的人脉开了一家猎头公司,也就是今天的航向,并且还拉了林蔻蔻入伙。
从她的候选人,摇身一变,成了她的合伙人。
当然,这样与投资界走得极近的背景和基础,也算为后来施定青卖掉航向埋下了伏笔——
从一开始,猎头这行就不是她的目的,而是她的工具。
走向更高、更远处的工具。
沈心若有所思:“那她后面挺成功。”
林蔻蔻点了点头。
裴恕却只听出了莫大的讽刺:“以牺牲家庭为代价的成功吗?”
沈心顿时讶异地看向他。
裴恕只用仿佛毫无感情的声音陈述:“在她所谓的成功背后,是一个因为她从楼上摔下来大脑受损、半身瘫痪、七年无法工作的前夫,和一个目睹了她冷眼旁观而彻底跟她断绝关系、仇恨她、从此事事与她作对的儿子。你们要的成功,一定要用这种冷酷作为底色,一定要用这么激烈的手段,一定要一点余地也不给自己留下、更不给别人留下吗?”
前面或许还只是在陈述施定青相关,但当最末一句提到“我们”时,整句话的意味便截然不同了。
沈心似乎被他所描述的另一种事实震住。
林蔻蔻也沉默下来。
饶是她前几天已经知道,可亲耳听见当年的当事者将这番残酷的事实讲出来时,她仍旧感觉到了一种阴沉压抑的窒息。
裴恕没有回头看她。
林蔻蔻却无声将目光转向了他,认真地看着他眉眼的每一个细节,仿佛想从蛛丝马迹上捕捉他最细微的心绪流动。
游乐场那边传来孩子们欢笑的打闹声,更衬得他们这无言的一桌,死一般的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