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稍放了心,听郦伊杰道:“叫你回来也无他事,只是失银案一出,朝廷政局恐有他变,我不放心你一人在外。你既回来,按礼数见过娘娘、皇上后便筹备过年吧。”郦逊之摩拳擦掌只待大干一场,闻言怔道:“父王难道不想插手此案?”
“郦、燕是未来亲家,插手多有不便。”郦伊杰道,“如今这关头更应避讳,切不可落人话柄,说我等结党营私。你长途跋涉,应该累了,先回去好生歇着,明日我们再谈。”他忽然收了话题,不再与郦逊之多说。
郦逊之大惑不解,未曾想父王急召他归家竟是如此结局。他坐着一动不动,郦伊杰看出他有话说,道:“你还不快去?”
“父王,我今趟回家不是想安做什么世子。如今权臣腐败,贤臣闲置,我要不遗余力还朝廷一个清明政治!这是我的抱负,请父王成全。”郦逊之说完,慨然望着父亲。
郦伊杰的眼前现出多年前的场景。当年王朝初立,他和兄弟们信誓旦旦、满心憧憬地议论朝政,那激情热血比此刻的郦逊之更甚。他们纵马打下天下,对局势看法已算成熟,可是谁想到几年后,除他之外,余者死的死散的散,官场争斗竟比战场更为凶险。
如今轮到郦逊之这些年轻人想再入官场,郦伊杰当下长叹:“你一向在外,怎知官场可怕?官场不是学些武功权谋就能自保,到时不能全身而退,叫我于心何忍?”
“我不会用阿谀奉承、谄上欺下自保,更不会……”郦逊之踌躇了一下,还是说道,“靠明哲保身、消极避世自保。”
郦伊杰听出他言下之意,头痛了起来,斟酌道:“我知道你有一身好武功,但是柔弱胜刚强,这道理你懂吗?”他知道像儿子这样的年纪,根本不会懂。
“父王这些年隐忍不出,是柔弱胜刚强?”郦逊之直视着父亲,这是他一直想弄明白的答案,即使口气重了些。他不期望父亲是软弱的人,他需要一个好解释宽慰自己。
郦伊杰移开了视线:“皇上让你进宫去,你知道如何应对?”
郦逊之看了看父亲,见郦伊杰确有询问之意,胸中豪气一生,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皇上亲政以来急于求治,试图速致太平,未免急功近利了些。何况太后仍然预闻政事,参决居首,非是国家长治久安之策。当务之急便是要太后真正还政,绝外戚之患,斥奸佞小人。待皇上大权在握后,自上而下举俊杰之士,任用贤能,共佐中兴,忧勤图治,循序渐进,则大业可期。”
郦伊杰微笑:“这些是张九天所教?”
张九天人称“智客”,当年始终伴随郦伊杰左右,直至王朝初立时退隐山林。郦伊杰要送郦逊之出海时,特地让年幼的儿子拜在张九天门下,以便将来研习经史子集。张九天本在找寻清修之地,闻说深泉岛景致绝佳,见猎心喜,就随郦逊之一同出海去了。
郦逊之见父王似有称赞之意,道:“张师教导经年,逊之不才,未能尽得先生所传。只盼学以致用,造福于民。”
郦伊杰摇头道:“你说皇上急功近利,我看你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说的无非是书生之谈、表面文章,什么是国家根本?我看你一知半解!唉,此刻我若劝你,你年少气盛必听不进去,等你遭受挫折后,自然会明白我今日之意。”郦伊杰避开郦逊之不服气的眼神,续道:“皇上亲政两年未握实权,定会开口让你襄助,我也拦不住你,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他说到此处,脸上有种难言的哀伤。
郦逊之看不明父王到底在想什么,正想好生与他详谈,郦伊杰站起身吸了口气,冷静地道:“太后……”眉间忽然一跳,立即转了口气,“罢了,你小心就是。明日早些进宫。”像是为了掩饰情绪,郦伊杰匆匆往里屋走去,他的背影并不似领兵百万的元帅,仅是个心怀忧思的文人,令郦逊之看了不免有几分别样的怜悯与酸楚。
郦逊之呆在原地,猜度那说了一半的关于太后的话是什么。因为太后姓金!他冷笑了一声,我可不怕。
次日天犹苦寒,凌晨时飘了一场雪,落得处处琼瑶,粉妆玉琢。好在天亮时放了晴,郦逊之挑了一双银靴,踩着雪进了宫。
他先往郦琬云所在的永秀宫而去。
等待通传时,他用心凝视宫门四周的气象。永秀宫在冬日难得的晴日里,一如纵声欢笑的少女,在煦暖的阳光下恣意畅游。光秃秃的花枝上扎着无数绸花,姹紫嫣红,如身处花海一般繁茂。别处随地可见的积雪,在此间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