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借一场赌局和一只翠羽,骗来浪里淘沙的九艘龙舟,借姜家之手抓着了隐匿中州的严家两兄弟,解了军粮之危,并进一步借此龙舟南下开辟水路。
到头来,他竟真如越风楼围杀唐如风的那局棋中所言,自铁马冰河下手,破开官道的封锁,以此为引,撬动四大家对雍朝多年的掌控。
萧亦然道:“若是陛下当真能容漠北军需自供,对我们便算不上是威胁。”
“老子才不信他有这么好的心!”
袁钊见他混不在意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拍着桌子低吼道:“小皇帝如今用你当枪使,替他打世家,自然是要许你些好处!他这是要踩着你搅弄风云,金鳞化龙!等四大家除尽了,他的龙椅坐稳了,就是你鸟尽弓藏的时候!”
自古伴君如伴虎,与虎谋皮的下场,就只有一个——只要他在中州一日,他手下和身后的漠北铁甲军,就是压在皇位之上的阴影,任何一个帝王都绝无可能放任军权至此,
萧亦然比谁都清楚,统兵南下,权臣摄政,是一条不知何时就会戛然而止的断头路。
袁钊压低了声音,凑到萧亦然的身前,低声道:“老三,小皇帝心机深重,着实骇人。秋狝在即,到了南苑,那可就是咱爷们儿的地盘,只要你说句话,弑君的罪名我来背,一准儿要了小皇帝的命!”
袁钊比了个手势,朝他亮出一把无形的刀。
萧亦然目光微闪,垂在那一纸策论之上。
南苑地势开阔,方圆数百里。秋风惊鸿雁,芳甸草如烟。
先帝年迈体弱,热衷求道,常年居于深宫,不尚岁猎。
萧亦然南下伊始,瞧着瘦成干豆芽似的小沈玥,那副小身板羸弱得风一吹就倒,便用上了漠北马背上养孩子的那套,兴秋狝,出猎纵马,手把手教着学弯弓射箭。
而今小皇帝个头窜的比他都高,早撇了骑马射箭的劳碌疲累,懒洋洋地瘫在车驾里,黎国舅招呼了金玉良缘的本家公子作陪,一群人打牌吃酒,呼和笑骂直指云霄。
萧亦然恪守臣子开路的本分,身着蟒纹朝服,内衬软甲纵马在前。
袁大将军没有他这般随意,重甲在身,捂得严严实实,瞥了一眼后头浩浩荡荡的队伍,掀开头盔道:“怎么着?你儿子这么胡闹,你也不过去劝一句?”
萧亦然:“躲都还来不及,我去上赶着招惹他做甚么?”
“收了人家这么好的刀,不去谢恩就算了,还躲着人家跑,老三你这忒不厚道了啊。”袁大将军嘿嘿一笑,伸手弹了一下他别在腰间的横刀,“要不是爷们儿用不惯灵巧的玩意儿,我看着都眼馋,瞧这上好的南海大珠,乌兹的钢刃,你儿子为表孝心倒多舍得下本钱呐。”
刀长三尺九寸,长身宽刃、通体横直,知道他不喜繁杂,故而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做了黑皮鎏金的蟒纹刀鞘,于刀柄处嵌了颗鸡蛋大小的明珠,耀如落日。
萧亦然入伍时只是个最寻常的军卒,使的是统一配发的兵器,进了中州,不在沙场也不曾特意打磨过兵刃。这些年,他配过的刀少说也有几十柄,沈玥送来的这柄横刀,刀身锋利轻便,用着称手,确实是最得他心意的。
萧亦然笑了笑,打趣道:“袁大将军什么时候成了忠君爱国的人?”
袁钊登时来了劲,抬起负重甲的右手,敲在左肩上,正色道:“国土不宁,吾愿身披铁甲……”
萧亦然策马过来,抬手给了他一拳,笑骂道:“别贫了。叫弟兄们瞧见成什么样子。”
袁征轻而易举地避开他:“难得征儿不在,你快放我喘口气罢。”
萧亦然取笑道:“这会儿觉得自在了,也不知是哪个舍不得征哥儿出远门,昨夜里……”
昨日龙舟离京,袁征却自告奋勇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前去。
袁大将军唯一的亲弟弟,做这种深入敌后的营生未免欠妥,加之他性子跳脱,行船数日难见陆地实在难捱,萧亦然考量一番便让袁钊来劝。
谁知袁征脖子一梗,老实交代了先前国子监自己被书生所围一事,跪在大哥身前,指着铁甲说:“王爷十七时,已经率三千残军守过沧云,大哥十七时,率二百人便能去偷鞑挞敌营。偏生征儿十七岁的的时候,叫一群臭酸儒按在地上打。若南边不放心我去,便给我扔回到漠北军里,横竖都比呆在中州做个废物强!”
话说到这份上,袁钊当即就答应了,萧亦然好生考量了一番利弊安危,也点了头。
龙舟离京之时,萧亦然亲自去码头送他出征,袁钊板着个脸,站在萧亦然的身后,连道别的话都没说一句,回来后却硬拉着他开了好几坛老酒。
二人像送大闺女出嫁的老父,一同窝在王府的房顶上,吹了半宿的冷风,大醉方归。
袁钊立时吹胡子瞪眼:“咋的还讲翻旧账?等下到了猎场,是不是想跟爷们儿打一架?”
萧亦然笑着举起双手:“我认输。还请大将军快头前巡防去罢。”
袁钊摇摇头,盖上盔,一声呼哨喝起,抬起右臂猛地一挥,身后数百铁甲齐齐高呼,扬鞭纵马,踏起烟尘而去。
后头的人跟着吃了一脸的灰,连圣驾都放下了帘,黎家表兄拉了脸刚要说话,沈玥撂了手里的骨牌,敛了笑,没什么情绪地说道:“不玩了。给朕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