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有一天,韦安半夜被家里人叫去一条暗巷,处理一具尸体。
他走过去,看到那个年轻女人,死得很惨,被狠狠折磨过,又收拾好。她带着订婚戒指,手中被放了一大束红色的花,他分不清血和花瓣。
花是精心配好的一束,色彩浓郁,花瓣飞散,红、浅红和粉色,层层叠叠,如同夜色将至的云层,一个瑰丽不祥的梦,搭配得非常有格调。
如果说韦安有一刻有过什么情绪,下一秒他只能摸索着扶住墙壁,但仍旧站立不住,跪倒在地上。
他知道是谁干的,当然是父亲,他不需要询问,本能就是知道。
虽然他向家里报备过的,她只是个同事……订婚是部门一次重要行动的一部分,仅此而已。不久之前,他也就是因为他的某个家人无来由找她麻烦、差点害死她时,帮她脱了身。
而父亲是在提醒他,最重要的是什么。
家人,当然,最重要的是家人。
韦安全身都在发抖,处于极大的痛苦中。
这惩罚的技术非常古老,它制造的也不只是疼痛,它更精密,侵入你的每一个细胞,在这种技术下,你的大脑变成那些人花钱做出的滑轮轨道,可以随意操弄。
你感到完全的崩溃,除了痛苦什么也分不清,在被人搞乱你脑子的过程中,一些隐秘的事清晰呈现,像悬停在黑暗中的亮片,供你的家人们观看,引导,污染,再泯灭。
韦安想自己是有点喜欢她的,就是有年轻男女相处久了时自然会有的一些想法。毕竟他们那阵子经常在一起,挑选订婚戒指,做亲密状在案件高发区闲逛,抱怨报销额度太低之类的。
这份工作很危险,但染血和肮脏的部分在她身上好像并不存在,她会抱着他送的花束,带着订婚戒指,笑容满面地扮演恋爱中的女人。
她工作尽职尽责,有不错的前途,她将要买一间公寓,有她喜欢的大阳台,她会说准备怎么布置房子。
她家境普通,家人感情很好,送她上了一流的大学,选择一份完全就只是她自己喜欢的工作。
另一些遥远、被极力隐藏隐秘的记忆也呈现出来,拖拖拉拉,遥远而崭新。
韦安记得自己更小的时候想从科学部的实验区逃离,因为非常想回家。
现在的他已经不记得当时为什么那么不要命地想逃了,但孩子时一切似乎很清楚,清楚得让他战栗。
他被逮到了——那时还不是他父亲的秦物升先生正好过来办事,带了支联邦最TM顶尖的卫队——他记得自己被抓回来的时候,他之前为了转移注意力点燃的药罐火光冲天,有爆破声,有人在大叫“危险”,血一样的火光隐隐透出森严灰色的大楼中,办公室大人们正在谈生意,充满了微笑、寒暄和握手。
秦物升转头看他,朝他微笑,有一张英俊和正派的脸。
“开始时会有点不舒服,”那人说,“但你会喜欢的。”
韦安在巨大的痛苦中看着那具尸体,这是他最后几秒看到她,并且会再这样想她。
在失了这么多血后,她不再像个真人,有点像冬天林地里野果掉落的苍白色残骸,丢弃在户外,没有价值,无关紧要。
这里也没有摄像头,一切只在黑暗中发生,接着被忘掉。
他心里想,父亲只是很爱他,担心他,希望他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那人一直是个控制狂,但不能代表他不爱他。
他曾想要回家,为自己逃跑计划的失败感到愤怒和不甘,但——
是父亲把他带离科学部的实验室,承认他的能力,给他未来,那是更好的未来,他应该报答他。
他属于秦家,他喜欢——在他们在一起的时光——
父亲当然是爱他的,其他人也是,也许他们的爱有些像是喜欢提款机,但那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个普通的孩子,失去一切,一塌糊涂,这里就是他的家,世界上其他那些爱又有什么特殊的,会比这里更好,值得他去死呢。
他几乎能感觉到父亲站在身边,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那人的声音永远很轻柔,很有道理,主宰一切。
父亲问道:“喜欢吗?”
喜欢,他在心里回答,喜欢,我喜欢这样。
感觉终于对了,那他根本承受不了的痛苦退去,他在唯一一个正确的轨道上。
韦安觉得很疼,他的身体在被切割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