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赵瑗只觉五雷轰顶,眼前浮现出来的却是赵璩粉嘟嘟圆鼓鼓的脸,琅琊王一步一步地离间官家和赵璩,却原来,是为了今日。
“这不可能!父皇不可能答应!”
“不可能吗?一个过继来的儿子,换他的江山稳固,你猜你父皇会如何选?”朱成碧抬起一只手,犹如使出了极大的力气,点在他的胸口,“若你觉得你比官家更加英明,我且来问问你:一颗心,与千万颗百姓之心,孰重?”
琅琊王的这场束发,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等他推门出来的时候,满头的黑发都已经用只束髻小冠拢在头顶,冠上垂满白玉珠。他沿着长廊缓缓前行,却见赵瑗也推门出来,遥遥向他施了一礼,便转身走了。
他腰间还带着赵珩给的短剑,步伐说不出地轻快坚定。
琅琊王忽然觉得有些虚弱,靠在身后的门上问:“……如何?”
“我告诉了他真相。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室内娇媚的女声回答,“你的真龙,将会如约醒来。”
四
赵瑗郑重其事,一件一件地穿戴出席盛典的礼服。他披上绣了三爪龙纹的紫袍,在腰间挂上了金银龙鱼和白玉蟒带,又将珩哥送给的短剑藏在了贴身的地方。
这一日是绍兴十一年的正月初七。按照往年的习俗,这一日,官家将会召集诸位皇子一同乘坐龙船,在西子湖上泛舟游玩,再率领众人前往明堂祭祀,当晚还会召开犒赏群臣的宴会。菜品的单子都已经宣布了,同心签赫然便在其中,是第九道压轴的大菜。
赵瑗穿戴完毕,推开了门。院中却跪满了披甲执锐的将士,俱是浑身素白,是他亲生父亲麾下的亲信。
“李将军,这却是为何?”
“二皇子!二皇子不能去啊!”
“宫中有传言,今晚要用皇子之心做菜……”
“那又如何?你们这是要逼我反吗?”
将士们回以沉默。赵瑗忽然笑了,过去拍了拍李将军的肩:“为我一人,不值。这一腔子血,还是留着洒在抗金的战场上,如何?”
终究还是上了龙船。
歌舞,宴席,祝酒辞令,都一如往常,并无可疑之处。除了赵璩并没有像往日一般坐在官家身旁,却是叫女官抱着,坐在了赵瑗旁边。即便如此,赵瑗也丝毫不敢大意,他装作喝着手中的酒,又趁人不注意,过去抓阿璩的手。
“阿璩,一会儿要是乱起来,无论如何不要离开二哥身边!”
赵璩懵懂点头。琅琊王就在他们对面,都瞧在眼里,却只是朝他俩开玩笑似的举了举酒樽。
此时酒宴已经到了尾声,祝酒的辞令已经说到了第九重,一个雪白头发的老太监站在场中,拖着长声说:“福寿永享——”
这话刚脱口而出,他便被一物呼啸而至,生生当胸贯穿,钉在了地上。那是一枚还在兀自颤动着的白羽箭。舞姬们的尖叫声中,鲜血在甲板上缓缓蔓延。
赵瑗站起身来,望见西子湖边装饰着纱帐的渡口边,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片军队,将士们手中俱是朱弓白羽,沉默不言。率军的是个白发白须,全副武装的老将军,背后一面大旗,写的是个吴字。
琅琊王噗嗤一声笑出来:“难怪吴贵妃今天抱恙没有出席,果然还是逼得太紧了些。”
“国丈大人,你吴家世代忠烈,今日却是要弑君不成?”官家气得声音都在抖。
“老臣不敢!老臣眼看风烛残年,女儿嫁与圣上多年,却只得璩儿一个外孙。求官家立刻下旨,封我璩儿为太子,老臣便是被圣上千刀万剐,也无怨言!”
琅琊王摇了摇头,做着口型,似是一个“太蠢”。赵瑗见父皇转过身来,双目都布满血丝,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一下子定在他身边的赵璩身上。
“璩儿。”他父皇眼神疯狂,声调却异常平静,“到阿爹这边来。”
赵瑗想要抓住赵璩,但却被赵璩挣开了。他眼睁睁看着赵璩朝父皇跑过去,叫父皇抱了起来。曾经他也被父皇这样高高举起来过,他如今摔了下来,知道过痛楚,但赵璩太小,他对此一无所知。
“这就是你的乖孙儿。”官家将赵璩抱在怀里,他一步步走向船舷,伸直了手臂。赵璩在皇帝手中踢着腿,悬在西子湖的重重波涛之上。
“阿爹!”赵璩喊起来,“害怕——”
“朕一松手,你吴家便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满门抄斩——”官家嘿嘿地笑着。
“官家是要用我孙儿的心做菜!我吴家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从来没有人要挟过朕。”官家平静地松开了一只手,“今日也不会例外。”
他还要松开另一只手,却叫一人从背后用剑柄击中了后脑,顿时软软地倒了下去,那人眼疾手快,将正要开始下落的赵璩托在了手里,回头朝船上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镇殿军将士们喊:“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角落里的琅琊王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赵瑗将昏过去的官家小心地放回了龙椅上。赵璩受了惊吓,在女官怀里哭着,琅琊王闲闲地在一旁喝酒,谁问都只是摇头,因此镇殿将军只得过来跟这个二皇子商量。
“老吴将军的人马控制了西子湖岸所有的渡口,我们现在无法靠岸。若论人数,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但只要皇子一声令下,末将愿与他们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