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宫女把他哄回了床上,或许是怕他再闹腾着要出去,还把他的小鞋子给收了起来。
然而萧潜小时候的心性就十分执拗,待大宫女又回去服侍他娘,他便再次偷偷下了床。
福安宫向来是个冷清的宫殿,此时月至中天,守着宫门的太监早就昏昏欲睡。
他猫着身子,轻而易举地就逃了出去。
后来时间过去的久了,长大后的萧潜对当天夜里的情况已经记得不大清楚,却很清楚地记得那天冷冷的雨水,冰凉的青石板路以及泛着惨白的月光。
他就那么冒着雨,赤着脚,一路跑到了坤宁宫。
他们娘俩虽然很少能见到皇帝,却是规规矩矩地经常来给皇后请安。
坤宁宫守门的宫人拦住了他,他被人钳制住,大声嚷着要见皇后,终于惊动了宫里的人,皇后听闻他居然在这个时候一个人过来了,还算好心地让人把他带到了面前。
坤宁宫里的灯火明亮地晃眼,地上还铺着淡色的波斯地毯,他的脚踩了一路的泥水,一踩上去就是一个脏脚印。连带他进去的宫人都拿眼尾嫌恶地瞧他。
他那时候也不大看得懂旁人的脸色,却仍然很是窘迫,生怕因为弄脏了那华贵异常的地毯,惹来皇后的怪罪。
但皇后并未把那坤宁宫里随处可见地地毯放在心上,只问他深夜狼狈前来,所谓何事。
他想到自己所行目的,也顾不上窘迫了,跪到皇后面前求她为他娘延请御医。
皇后那段日子本就在为时疫之事操劳,听说柔美人病得已经起不来身,当即就宣了御医过去。
萧潜当时心里是窃喜和庆幸的,心里还自作聪明地想着等他娘好了,他一定要告诉她,这些可都是他的功劳。
皇后不是个对别人的孩子富有爱心之人,但看他浑身湿漉漉还光着脚的模样,到底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便又宣了另外一名御医过来给他诊脉,御医说他很是健康后,皇后让人把萧潜带了下去沐浴梳洗,让他留宿在了坤宁宫的偏殿。
坤宁宫比福安宫明亮又暖和,即便外头风雨交加,窗户也不会吱吱呀呀地乱响。
这一觉,萧潜睡得无比香甜,想着明日便能回去和他健健康康的娘亲团聚。
然而等他醒过来回到福安宫,却发现一切都变了——整个富安宫都被隔离了。
守门的侍卫带着面巾,并不让他进去。
他在门口喊了好久好久,珍嫔身边的宫女玉枝才姗姗来迟,告诉他他娘已经被送走了,他往后也不能再在这里住了,而是要住到撷芳殿去了。
撷芳殿,萧潜听她娘说过,那是没了生母的皇子们所居住的地方。
他吓得哭了起来,却因为他娘往日的教诲不敢闹起来,只敢瘪着嘴无声地抽噎。
然而在皇宫里,眼泪从来是最无用的东西。最终,他还是被带去了撷芳殿,且从此之后,再也没见过他娘。
撷芳殿的日子并不好过,那里的一众皇子自小就是夹缝中求生,最是擅长手足倾轧,瓜分资源。像萧潜这样后头去的,更是被众人排挤,当成了异类。对比之下,反倒是富安宫里的那些日子,安宁而美好。他曾经不止一次偷偷跑回福安宫,想从那里知道一些关于他娘的消息。
但解除禁止后的富安宫里,却没人对他假以辞色。就是往日对他十分和气的珍嫔,都不愿意再见他。
后来他听到有福安宫的宫人在背后讥诮他说:“柔美人那样的,还真当生下皇子就能飞上枝头了呢,眼下却因着她生下的皇子连命都没了,真是好笑。“
一旁的宫女听了这话也跟着笑道:“可不是嘛。这个八皇子可真是位灾星,连累死了亲娘就算了,还把咱们都连累上了,真真儿晦气……”
宫人也跟着嗤笑,“可不是嘛。柔美人命差,人微言轻了一辈子,连带着生下的皇子都不算数。八皇子居然还敢求到皇后面前去呢,殊不知他们这样的在宫里没声没响地没了,主子们连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就这样,他还有脸往咱们宫里来呢……”
这两个人萧潜都是认识的。
那宫人是负责院子洒扫的,去年冬天的时候这宫人冻上了手,皮开肉绽地做活,他看着不落忍,就偷偷拿了他娘的冻伤膏给他。当时这宫人千恩万谢,还说他菩萨心肠,是观音坐下童子转世。
那宫女,则是给珍嫔洗脚的洗脚宫女,有一回他在珍嫔殿里说话,那宫女捧着一盆热水不小心摔了一跤,一盆子热水都泼在了他裤子上。珍嫔很是生气,当时就要惩处她,是他帮着说了好话才让她免于责罚。后来那宫女还做了点心送与她,说以后一定会感念他的恩德。
可不过短短数月,这两个人就变了脸孔,在背后这样说他们母子……
从那时候萧潜就知道,她娘教他的不都是对的,与人为善,那也要看对方是谁。若是像他们这样狼心狗肺的人,那便是让对方觉得自己软弱可欺。
皇宫,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狩猎场。
他的亲娘因为在时疫中感染了风寒,就这么‘没声没响’地没了。可他不想就这么‘没声没响’地过完这辈子,不想再任由宫人欺侮……萧潜下定决心要改变这一切。
于是,他就想法设法地结实了九皇子——也就是后来的荣王爷。
荣王爷的生母是得宠的苏贵妃,荣王爷亦被养育得天真烂漫,心地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