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周润发。
魏:周润发,他那么胖,差点跟你那么胖了。李慕白啊,那哪是李慕白啊,应该飘飘欲仙,怎么那样子啊。章子怡可真不像。你看那个时候我就开始积累这个东西了。然后到了20世纪50年代,1954年以后我就倒仓,京剧里叫倒仓,我们叫倒嗓。我就是唱《望娘滩》这个戏把嗓子唱哑了。我这个倒仓奇怪,怎么一倒仓以后,直到现在它一去不返。
曹:再也找不回来了。
魏:找不回来了,还是沙哑的,人家说你学什么莎士比亚,我本身就是沙哑的,这个“莎士比亚”。当时那么小,倒仓以后呢,我就感到一种人生的炎凉,这种浮沉,因为我过早地成名,过早地受宠了嘛,可是当倒仓以后,马上就掉价了,没有嗓子了。戏子无声课无本,没有本钱,所以马上就感到冷落、失落,用我们现在的词汇叫失落感。哎呀,人生这种浮沉,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我都感觉到了,而这个时候我就从来没有想到还要再以舞台演员作为我的奋斗目标了,没有这种想法了。所以我就自觉不自觉地把文学作为我的一种精神寄托了。
曹:您觉得作为一个剧作家来说啊,舞台的那段经历对你的写作会产生一种什么样的影响?
魏:那肯定是重大影响啊,我是艺人中的文人,文人中的艺人。所以,没有艺人这个生涯,我就不可能有现在写戏的这些成绩,不可能的。
魏明伦有着浓厚的川剧情结,从20世纪80年代起,《易胆大》、《四姑娘》、《巴山秀才》、《潘金莲》等九出大戏接连在全国引起轰动,从而赋予川剧新的生命。那么魏明伦为什么擅写女人戏,他为何自称老吃女人的亏?他又有一段怎样的儿女情缘?
曹:您写了很多的戏,有很多都是有关女人的,比如说《四姑娘》、《潘金莲》等等,您自己也说过您特别擅长写女人,为什么呢?
魏:实际上擅长写女人的,不只是我,很多优秀作家都擅长写女人的,不但擅长写女人,也同情女人、讴歌女人的。你看凡是优秀作家都是擅长写女人的,施耐庵例外。那么我大概也是继承这么一种传统,比较善于,或者比较想写女人,因为女人有写头,我比较关注女人的命运,最关注女人命运的,最应该问的是曹雪芹,我就是步曹公的后尘吧。
曹:从您的眼光看,女人可以分成哪几类?哪一类您是最喜欢的,哪一类您是最不喜欢的?
魏:是这样,我是女娲子孙。既然我是女娲子孙,所以我对女人特别尊敬,或者特别理解,特别同情也特别赞美,所以从这方面,我对女人比较宽容一些。我写的女人大概有几类,一类就是非常纯的,像《四姑娘》,但是我也写一些性格比较复杂的,最典型的恐怕就是《潘金莲》,然后《杜兰朵》也是。潘金莲从一个原来好的,从单纯到复杂,从受迫害,到最后也算是去害人吧,从挣扎到沉沦,这么一个复杂的女人。而这个杜兰朵她恰好不一样,杜兰朵开始很多缺点,娇生惯养啊,耀武扬威啊,以自己为中心啊,反正这样那样很多弱点,可是她慢慢慢慢地,由于剧情的发展啊,慢慢变成了跟柳儿合宜的,既具有外貌美,也有心灵美的一个女人。那么一般来说在我的作品里,完全罪该万死的女人可能没有,最多就是嘲讽一下。
曹:因为大家知道潘金莲是中国的一个家喻户晓的坏女人,您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考虑愿为她翻案的?
魏:当然也不能简单说是翻案,因为我是重新审视“潘金莲式”的这种命运的女人。当时中央电视台播出英国电视连续剧《安娜·卡列尼娜》,这么一个经典著作居然受到中国绝大多数人的反对,说那是第三者、婚外恋,让中央电视台停播,再演下去要影响中国家庭的稳定。所以这个时候我就选中了潘金莲,实际上是呼唤舞台上应该出现这种我们重新评说妇女命运、重新评说妇女是非的戏。我不是简单地说怎么翻案,而是把事情摆出来以后让大家看,然后找了很多女人,因为她要比较才能展现,所以把安娜·卡列尼娜也请进来了,把武则天把贾宝玉都拉进来了。当时应该说是引起争议,引起讨论,讨论那是很大的,那是一个非常大的讨论。但是整个来说,虽然褒贬交集,有毁有誉,但最后还是褒大于贬,誉多于毁。 。。
巴蜀鬼才铿锵留声——魏明伦专访(3)
曹:那您自己是怎么解读潘金莲这个人物的?
魏:最重要的是施耐庵的女人观,跟所有作家的女人观都不一样,他这个《水浒》里面写的都是坏女人,所以一看以后呢,我当然对潘金莲的命运产生同情。
曹:欧阳予倩先生在上个世纪初曾经写过这个潘金莲。
魏:施耐庵写潘金莲完全是俯拍,是敌视、蔑视、仇视这么一个女人;而欧阳予倩是仰拍,他完全把潘金莲作为东方莎乐美,作为人性解放的,对女人的歌颂,是纯歌颂的。而当时他那个影响不大。但是我写的不一样,我写的正是思想解放的时候,1985年写的,1986年就震动全国,正是改革开放这个时代的产物。它不同在哪里呢,我一般基本上是平视,但也有起伏,有时候是在俯仰之间,该仰的时候仰,该俯的时候就俯,该平的时候就平。
曹:什么时候仰,什么时候俯?
魏:你比如说,一开始的时候,她第一个男人的时候,我就仰啊,因为她那个时候,完全是值得歌颂的,她反抗张大户,张大户要把她包二奶,她不干,我马上就把她和贾宝玉联系起来,马上就跟《红楼梦》里的鸳鸯抗婚联系起来,她就是个鸳鸯嘛,这个时候她那个反抗精神是值得歌颂的。所以我马上就借贾宝玉的口唱出来,说:“抗婚的鸳鸯沉苦海,投井的金钏魂归来。潘金莲如进《红楼梦》,十二副钗添一钗。”这时候我全是仰拍的,因为她这个阶段值得仰拍。可是第二个,她就不一定是仰拍了。第二个她嫁给武大郎,被迫嫁给武大郎,因为它是一种惩罚了,这个时候我就平视她。随着剧情的发展她就单恋去追求武松,我是理解的,我也是平拍的,没有什么俯仰之见。可是慢慢慢慢一步一步,被西门庆诱惑,甚至于怎么样,她被社会推向了一个,借她的手去杀害武大郎的时候,这个时候我的镜头就在俯了,就有谴责了,就有惋惜了。最后说的就是“想救难挽救,同情不容情,覆辙不可道,野史教训深”,我根本没有给潘金莲翻什么案。包括后来拍的那个电视连续剧《潘金莲》,有一个专家叫张扬,他就说:“四十集电视连续剧《水浒》,三十五集是根据施耐庵的《水浒》改编的,其中有关潘金莲的三集是根据魏明伦的观点改编的。”实际上还在受我的影响。
曹:说到潘金莲绕不过您这个戏。
魏:绕不过我。时代进入了另外一个阶段,回过头来一看,反对的声浪越来越小。当时它已经从一个戏的声音,延伸到社会上,成为一个社会话题。由潘金莲引发了关于当时中国妇女的命运、婚姻、家庭、道德、法制这一系列问题的长达八个多月的讨论。
曹:其实已经超过了文学戏剧的范畴。
魏:超过了文学,街谈巷议都在谈这个事。
曹:可能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女人是一个永远值得讨论的话题。
魏:对,因为这个女人最值得讨论,而且这个女人她曾经产生了那么大的社会影响。
曹:在不同的场合您一再强调过,一生为女人说话,赞美女人。可是女人似乎比较薄待您,而且为此吃了很多女人的亏。我不知道您都吃过哪些女人的亏?
魏:应该说是一种不对等的,不是说特别,女人对我如何,不是这意思。我对女人那么好,女人就应该对我特别好,但是不一定的。因为种种原因,反正女人对我不是特别好,不像我对女人这么好,我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但是我太太对我很好。生活中能碰到很多很多,有时候就是这样,因为你对她好,她的回报甚少,你就感觉到她对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