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明白,这只是一次阶段性测试,又不是高考,还没到盖棺定论的时候。
开水房有两台机子,排了两列队,轮到庄晓的时候,她才发现,在另一台机子前接水的是陈方墨。
“林仲七怎么这么久不来找你啊?”声音很轻,带着很深的讥诮。
没想到她会这么关注自己。庄晓很想笑,听着水流的声响,声音却平平的,“好无聊啊。”
“什么?”
“我说,你好无聊啊。”整个过程,庄晓都没有用正眼去看陈方墨。按下暂停键,水接得刚刚好,她不紧不慢地盖上盖子,不管陈方墨傻眼的表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开水房。
回到教室放下杯子,下节课是数学课,庄晓去尹大阳办公室拿教具。
尹大阳正在研究这次考试的成绩,见庄晓来了,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这节课评讲试卷,把我杯子拿过去就好。”
她点点头。
“你最后一道大题的解题思路很新,方法也很简便,等会儿你上台来给他们讲讲。”
庄晓轻声应下,拿着尹大阳的保温杯出了办公室。
迎面走来两个男生。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庄晓的心悸动不止,然而等走近了才发现,并不是熟悉的人。
庄晓望着两个陌生男同学往琢玉楼走去的背影,悸动的心慢慢归于平静,心中的郁结被吹散在十二月的寒风里。
数学课上,她分享的方法的确很精妙,步骤比答案给的精简,运算也很少。尹大阳带头给她鼓掌,她低下头羞赧一笑,将粉笔头放在黑板槽里,像只欢快的兔子跑回座位上。
时间刚好来到下课。
尹大阳:“期中考试就暂告一段落了,考得好考得不好都是过去式了,安心准备期末考试才是最重要的。还有,这周五学校举行家长会,我已经给每个家长群发了消息,你们回去了也自己提醒一遍,别到时候座位上空的,那才笑人呢。”
学校要开家长会的事情出成绩那天庄晓就知道了,爸爸打电话来说,尹老师特意给家里打了电话,他会来开家长会的。
周五中午吃过午饭,劳动委员让他们打扫干净教室,让字写得好看的蒋游在黑板上题上“家长会”三个字后,便让他们可以去等家长来了。
从县城来宜城的班车每天就早中晚三趟,爸爸是坐中午那一趟来的。庄晓独自到校门口等爸爸来。人来人往,她很想快点见到爸爸。
从小她就觉得,在爸爸的四个兄弟姐妹里面,就属他的名字有文化。在一众“国强”、“国庆”、“强”、“伟”里面,爸爸的名字是“翰文”。
多好的名字。作为小儿子,爸爸的身上承载着爷爷奶奶多少的期盼。
只可惜,当年高考前,爸爸生了一场大病,明明可以考上一本,却连大专的分数线都没上。家里面穷得揭不开锅,也没有能力再让他复读一年。于是,爸爸只好放弃学业,经人介绍到县城里的造纸厂上班。
后来,爸爸遇见了妈妈,两人结不久便生下了庄晓。
那年也是庄晓爷爷去世的一年。家里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街坊邻居里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聚在一起锐评熟人时,都不约而同地说,这老庄家的老人偏爱小儿子,连娶媳妇办席都办得比两个大儿子热闹,儿媳妇儿怀孕了照顾得妥妥帖帖,要是再生个小孙子,那简直是不得了,指不定那套小平房就分给小儿子了呢。
外人的闲话并无道理,爷爷和奶奶曾话里话外暗示过庄晓的妈妈,要是生了个儿子,小平房以后就是他们的。
可惜的是,这是一个女儿。
同一家医院,爷爷在病榻上已经神志不清时,妈妈却在为自己生了一个女儿,可能分不到爷爷名下的小平房而大哭。
爸爸沉默不语。夏天的日头很毒,他站下太阳底下抽着烟,脸色白得难看。
抽完烟后,他抖了抖身上的烟灰回了病房,说,我抱孩子去看看爸。
妈妈披头散发地低吼着,看什么看,抱过去给你大哥、二哥他们看笑话吗?
爸爸的嘴唇抖了抖,嘴上想反驳什么,心里却已经认同妻子的话。
护士推门走了进来,问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妈妈说,叫招弟。她铁了心要再生一个。
看多了产房里人间冷暖的护士还是忍不住露出鄙夷之色,转头问爸爸,真叫这个名字?
爸爸摇摇头,她叫庄晓,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里的晓。
护士离开后,妈妈凶神恶煞地说,这什么名字,寓意一点都不好。
爸爸抱起襁褓里的孩子,无奈地说,招弟的寓意太明显了,而且不好听,庄生晓梦迷蝴蝶是一句诗,下一句望帝春心托杜鹃里的“望帝”不就谐音“望弟”吗?多好。
庄晓还是被爸爸抱着去见了爷爷。病房里还站着大伯和二伯一家。有人忧就有人喜,二伯母笑得整张脸都在抖,捏着庄晓的脸欢喜得不得了,对爷爷说,看啊,翰文给你生了个这么好看的小孙女。
妯娌间的二三事是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妈妈表面上笑着,实际上气得想冲上去撕了二伯母的脸,但她也只能推开二伯母的手说,这样捏会把她捏哭的。
爷爷的脸上难掩失望之色,但他还是抱了抱庄晓,说着,孙女好啊,孙女好啊,老庄家就是缺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