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甚么?”纪愉倏然想起纪宣先前在无风林中说的话,登时心音陡跳,懵然问道,“那……那他呢?”
“这……老奴不知。”赵管事一五一十地答道,“郡王仅是做了这般吩咐,旁事并未多说。”
纪愉没有继续问,看了看他手里托着的匣子,伸手接了过来,匣子重量不轻,压得她的手腕往下沉了沉。
纪愉捧着匣子走到桌旁,将它放到桌上,打开木盖,将里头的厚厚的一沓契书从上到下翻了一遍。
“我们府里有这么多铺子吗?”纪愉盯着那些契书,缓声问,“我记得,爹爹从前对庶务似乎并不上心,是我记错了吗?”
赵管事走近两步,答道,“三姑娘并没有记错,从前府里的确只有田契,庄子和铺子都很少,不过前几年,郡王买下了不少铺子,又在各处郊下都置了庄子,一一安排了管事,目下每个铺子、庄子都有足够的人手在管着,如今已大有起色,每月的进项不少,管够府里的公中开支还有盈余呢。”
“噢,是这样啊。”纪愉垂眸,视线落在那一册厚厚的账簿上,半晌没有说话。
最终,这匣子留在了灵缈苑。
赵管事离开后,纪愉独自坐在堂上,盯着那黒木匣子,呆呆坐了半个时辰。
次日便是中秋。
往年的中秋佳节,纪愉和纪沁都会去韶光院与纪宣共用晚膳。那时他们并不亲近,从年头到年尾,能坐在一起吃饭的机会少之又少,这中秋夜就算一回。但今年,显然是不可能的。
纪愉恹恹地在凉榻上窝了一上午,心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赵管事昨日送来的那个黒木匣子,脑中乱糟糟的。纵是中秋佳节,她也意兴阑珊。
草草用过午膳,纪沁突然奔来了。
纪愉坐在寝屋里间就听到她的声音从院子门口传进来。
“阿姊,阿姊——”
小丫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急火火地冲进屋子,“阿姊!”
“怎么了?”纪愉见她小脸通红,额上全是汗滴,不由皱了皱眉,“你跑甚么?”
纪沁顾不得喘气,红红的眸子很快洇出了一泡泪,“阿姊,怎么办,怎么办?哥哥要走了,哥哥要去西疆了……”嗓音已经带了哭腔,泪珠子顺着圆圆的脸蛋滑下来。
“……你说甚么?”纪愉呼吸一窒,心弦像被人用力拉住,一瞬间绷得极紧,勒得她心口绞拧成一团。
“念念,你说甚么?”她袖中葱白的细指捏紧,脸上的表情寡淡至极,瞧起来倒像平静得出奇。
“哥哥要去西疆了,呜呜……”纪沁已经哭了起来,“阿姊,哥哥要走了,后天就走,他说不知道甚么时候回来……阿姊,他会不会不回来了……”
“西疆?他……”纪愉瞳眸缩了缩,嗓音微滞,“要去西疆么……”
原来,他说要走……是真的。
☆、第43章
西疆不稳,乃是前朝遗留至今的沉疴痼疾。安西四镇中,尤以龟兹、疏勒最是动荡,几百年来争斗不断,战事频起,饶是先帝特派三万兵力屯守,仍不足以换得西疆长安,多年来,西戎野心不改,虎视眈眈。
今上自登基以来,始终将西疆安定挂于心头,此次听闻西戎又犯,自是忧心,有意着堪担大任之人前往西疆,在几个皇子中挑了一圈,最终属意老四,一来是因为这四皇子行事素来稳重机敏,是个教人放心的,二来今上也有借此机会历练、考校四皇子的意思。
纪宣得知消息,自请同往,皇上意外之余,一番大赞,自是允了他,特封为观察使。
去西疆起初并不是纪宣的打算,但出府却在他的计划之内。正如纪愉所说,他的郡王身份,他如今所得到的一切,都是骗来的,在一切丑陋的真相被纪愉撕开之后,他的确没有理由继续霸占。既然他的存在让纪愉不快活,他自然是该走的。
而西疆,恰好是最合适的。山长水阔,千里之隔,他再不会碍她的眼了。
但在离开之前,有些事,他定然要为她安排好。
当纪宣出现在西郊别业时,孙氏很意外。自从那日纪愉得知真相,从别业跑走,纪宣来了一回,在这之后,他再也没有露过面。
也是在那一日,孙氏终于完全相信了纪宣死而复生的事实。这段日子,她生了一场病,许是因为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她病得很重,至今未愈。然而,即使她身边的孙嬷嬷遣人回郡王府禀报过这个消息,纪宣也不曾过来探望她。她便明白,纪宣有多恨她了。
所以,她不指望纪宣今日是来看她的。
现下,安静的寝房里,孙氏倚在榻上,而纪宣则站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疏离的态度显而易见。
孙氏憔悴的双目望向他,心头泛苦。她知道,那个孝顺的孩子大概再也找不回来了,眼前的纪宣,对她只有怨和恨。若她不是他的生母,他一定已经毫不犹豫地取了她的性命。
孙氏这般想着,枯涩的眸子里盈出了泪。
纪宣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眉头,微微侧过身,目光望着窗牖,语声寡凉,“我是来告诉你,我要离京了。”
“离京?”孙氏一怔,眼眸倏地睁大,“容修,你要去何处?”
“西疆。”纪宣以冰冷的侧脸对着她,薄唇微翕。
“什么?去西疆?”孙氏的脸色登时白了,“你……你为何要去西疆?”孙氏的忧急毫不作伪,西疆正是她大兄当年埋骨之地,如今听闻纪宣要去,她自然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