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赵四,虽只十五、六岁,却已到了女子情窦初开的时期。她见这位张将军果然英俊飒爽,结实健壮,眉宇间凝结着一种为常人所缺乏的勃发英气,特别是谈吐不俗,虽为军人,却无丝毫武夫的粗野之气,正是闻名不如见面了。更听兄长说他是位爱国将领,不自觉地将他和岳飞、文天祥等民族英雄联在了一起,愈加景仰,一股莫名其妙的情潮猛烈地冲击着青春的心扉,顿感相见恨晚。正想和他谈点什么,忽见对方那犀利的目光,正痴痴地盯着自己,颇觉羞赧,双颊立刻泛起两朵红云,忙又低下头,掩饰地用纤纤玉指捏弄着衣角。……⑦
看来,上述两种说法都有一定的根据,具体情节虽有出入,而且也不排除其中的某些描述的传说性质,但从作者对张学良和赵四小姐初识的心理和精神风貌的描绘来看,还是掌握分寸,严肃认真的。不过那时他们毕竟还是初次接触,彼此都留下了好的印象,算是认识了,其他问题还是谈不上的。特别是,那时候赵四小姐年纪还小,又正在读书,更不善于交际,跳舞常常是只跟姐姐或别的女友跳,连同男子跳舞(与张学良的一次跳舞算是例外)都还很不习惯,她哪会思虑什么儿女情长呢。而这一点却偏偏引起了张学良的注意:她那俊俏美丽的容貌,那乌黑深沉的眼睛,那闪动着蓝色光彩的秀发,那袅袅婷婷的身材,以及那显然还带有明显的孩子气的异常天真纯朴的个性,都使他久久难以忘怀。
但最初也仅此而已,其它的事,还都不可能提到议事日程上来。
然而,时间长了,接触的次数多了,从正处于豆蔻年华的赵四小姐来说,感情不可能不发生变化。这首先表现在自从认识了张学良以后,她参加社交活动明显增多了,胆子也比过去大些了,不再那样羞怯、那样怕见生人了,比如她不仅敢于大大方方地同男子跳舞,而且与亲朋之间的一些青年男女也有了更多的交往。不过这些对她来说,总如过眼云烟,转瞬就全淡忘了,唯独仪表堂堂、开朗洒脱、一向对她彬彬有礼的张学良,却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是,那时他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因为张学良重任在身,军务繁忙,尽管他爱玩,尤爱跳舞,但社交活动仍不能不有所减少。不过,只要有他参加,赵四小姐也总是要来的。她来不一定就跳舞,却仍旧喜欢当观众,并特别爱听张学良谈话,爱看他和姐姐们跳舞。他那穿着合体的白色西服的魁梧的体魄,那明朗、坚毅的脸,那剑一样的浓眉,那如清泉般清澈明亮的眼睛,特别是那生气勃勃、气宇轩昂的神态,都使她产生了一种新奇的仰慕之情。而自从有了这种似水的柔情,她就常常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希望能够经常见到他,同他跳舞,听他讲话。但当她冷静下来,却又暗暗责怪自己胡思乱想,因为对方对自己是怎么看的,她全然不知,如果他并无此意,岂不成为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吗?这,多不好意思呀!
当然,赵四小姐也清楚,即使张学良也有此意,他们的交往,也还是会有不少非议和阻力的。因为张学良比她大十二岁,并且他早在十五岁时,就与比她大三岁的于凤至结婚了。这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在象张学良那样的家庭,是不足为奇的。当年的蒋介石,不也是这么小的年纪,就在溪口与年过二十的毛福梅结婚了吗?但作为赵四小姐这样一位大家闺秀来说,若是真的与他接近,同他交友,风言风语是少不了的,光是比较守旧的父亲那一关,就难通过。从另方面看,自尊心很强的赵四小姐,也决不是那种嫌贫爱富、贪图享受、甘心屈尊去做姨太太的女子。她之所以对张学良有好感,是因为她对张学良的才华和威名,对他作为一个著名的年轻的爱国将领的敬慕,是他那英武豪爽的风度吸引和感动了她,但是,对那些有损自己尊严的事,她也还是决不会去做的。所以有一个时期,她思想上很矛盾,一度甚至认为这完全是不可能的,而把这个念头置诸脑后,并尽量想把这个最早闯进她心中、使她最早受到一种新奇而又执著的情潮的冲击,并体验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初恋的甜蜜和痛苦滋味的男子,从自己的记忆中抹掉。
可是,这说来轻巧,做起来并不容易。因为爱情这个美妙的、往往带有某种浪漫色彩的意念,是有它一定的特殊性的,人们一旦萌发了这种爱慕之情,想摆脱它或把它忘掉,那往往是一种很痛苦的事。有时甚至是物极必反,愈是压抑它愈是要强烈地表现出来呢!
当然,话又说回来,如果张学良并无此意,或者发觉了她感情的变化,而疏远了她,这个尚在萌芽状态的爱情之花,也许会逐渐凋谢,印象会变得淡漠起来的。可是,使人忧虑的是,张学良也同样忘不了她!这说来也怪,以他那样的名望和家庭环境,与他有些交往的男宾女流不能算少,其中也不乏姿色艳丽的姣姣者,但对他来说,都不过是来去匆匆的过客,是从不往心里去的,唯独对于默默无闻而又天真纯朴的赵四小姐却另眼相看,一见倾心。所以他希望能常常见到她,教她跳舞,跟她说话,凡是她要去的场合,他必到场,并且兴致极浓;反之,不管多么热闹的地方,她如不在,那就大为减色,什么都引不起他的兴趣,往往是略事应酬,就早早退场了。很明显,他们在相爱。只不过彼此都还把它埋在心底,没有说破罢了。有时候,当他俩单独在一起时,张学良好象想对她说点什么,却又未说。他似乎顾虑重重,又象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有好几次,他都是欲言又止,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在赵四小姐这方面,实际上也是有许多心里话想向他倾吐,可由于这样的事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自然更是羞于启齿,指望她采取更主动的行动,那当然是不现实的。也许张学良终于领悟到这一点了,所以有一次当他们又在轻歌曼舞、余韵飘飏的舞厅里相遇时,他终于决心要把自己的心里话讲给她听了。
“绮霞,请!”当第一支舞曲响起时,张学良就兴致勃勃地与赵四小姐跳起舞来,并同她亲密地交谈着。“上次蔡公馆办舞会,你怎么没来呀?”张学良亲切地询问着,这天他显得非常轻松愉快。
“学校要月考,我忙着复习功课哩。”
“啊,你真用功,怪不得人家都说你是女秀才哩。”
“哪里,哪里,他们净瞎说。”
“瞎说,不,我看还说得不够哩。”
“不够?什么不够?”
“对你的印象和评价呀。”
“这又怎么啦?”
“我直说,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
“你,你不仅是女秀才,人也非常……”
“非常什么呀,非常调皮是不是?”
“啊,这……”赵四小姐打破沙锅纹(问)到底,使得张学良不得不以实相告了:“嗯,调皮是有那么一点儿,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而是说你人也长得非常美啊!”
赵四小姐很高兴。但还是不好意思地皱了皱眉头:“你也跟着他们乱说了。”
“不,这是真的,”张学良默默地望着她那略带责备但却显得更加娇媚的脸,喃喃地说,“怎么,你不信?”
“不信。”
“啊,调皮!咱们认识时间不短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呀?”
“喂,可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呢?”
“我的眼睛就是最好的根据。”
“不,你过讲了。”
“哪里,我向来是不会奉承人的。”
“可对我……”
“对你也一样,我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