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乘大酒店的客务总监默默地打量着眼前消瘦的潘玉龙,有几分惊讶,有几分爱怜:“走吧,跟我来吧。”
总经理办公室非常安静,偌大的办公桌的一端坐着饭店的总经理,他语重心长地对潘玉龙说:“我第一次来中国的时候,一位中国的哲学家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他说过去有一个地主,想要雇一位马车夫,于是有个驾马车的高手前去应聘。地主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翻过车吗?这位车夫马上回答:没有!我从来没有翻过车。结果,地主没有录用他。在这位地主看来,没有经历过翻车这类事故的车夫,不是最好的车夫。这也是那位哲学家想要说明的观点。”总经理停顿一下,又说,“这也是我的观点。作为一位职业经理人,我们都知道,没有经历过任何挫折和失败的人,永远做不到最好。”
潘玉龙的表情苦涩,说:“我现在,不想成为最好,只想能够生存,能学有所用,能自食其力,能自己养活自己,也养活我的爹妈。我已经没有过去那些幻想了,已经没有任何雄心壮志。”
总经理说:“成功和成就,恰恰总是青睐那些有生存危机的人,而疏远那些志向高远的人。但你必须明白,一个人理想太远大和没有任何理想一样,都会遇到麻烦。”
“您是说,没有理想和理想太远大,都不可能走向成功吗?”
“在我的字典上,理想这个词,通常被解释为信念。信念这个词,通常被解释为责任,责任这个词,通常被解释为职业道德。所以我的结论是:把追求责任心和职业道德的完善当做目标的人,一定会走向成功。”
“我明白了。我感谢您,感谢万乘大酒店,能够收容我这样一个有污点的人,能够给我戴罪立功的机会。”潘玉龙感激地说。
总经理注视着潘玉龙,说:“在万乘大酒店的员工手册中,你不属于规定除名的人员。但是,你的错误和过失也将被记录在案。如果你决定回来,将受到酒店给予的留店察看一年的处分。另处,我听说客务部决定让你先去洗衣厂工作,根据你的工作表现,再决定你能否回到一线的专业岗位。所有这些,你同意接受吗?”
潘玉龙笑了一下,笑容随即收住,他说:“同意!”
潘玉龙被安排在饭店的洗衣厂工作,虽然都是最初级的工作,但是他却干得认真而又仔细。中午,潘玉龙来到职工食堂吃饭,他端着饭盘刚刚坐下,就听到一位楼层主管匆匆跑来,叫起了邻桌的杨益德。“杨益德,2505房客人叫服务了,呼你你没听见吗,快点!”杨益德放下筷子起身离去,一边看着腰间的BP机表示疑问:“什么时候呼的?”
潘玉龙望着杨益德和主管行色匆匆的背影,仿佛又看到了自己以前的样子,心里有几分感慨,眼中有几分羡慕。
下班后,潘玉龙赶到杨悦上班的地方,推着杨悦从律师事务所的大楼中走出。
“你自己这样跑回银海,你们事务所要是不收你你怎么办,再回北京?”
杨悦说:“我是事先联系好了才过来的。我们所现在翻译的人手不够,好多资料和国外往来的文件都来不及翻,所以他们就同意我过来了。反正不算他们的正式编制,按实际工作量给我报酬,就算是个计件工吧,医疗住房失业保险什么的都不用他们承担,他们当然同意我过来。”
“可是你爸爸妈妈不同意啊!”
杨悦话题一转:“不过是他们提醒了我,他们在北京也给我找了一份工作,也是替一家大公司翻译文件,这让我想起给我们事务所打个电话,一问,正好也需要这样的人。”
潘玉龙轻叹一声:“为什么非要回到这儿来?北京有你的家,不用另租房子,下了班也有爸妈照顾,为什么不在北京留下?”
杨悦侧目,注意到潘玉龙推车的一只手上,戴着那只白色护腕,护腕上的兰花栩栩如生。
“……我喜欢这里,这里有我忘不掉的东西,与其总在梦里想它,不如下决心回来。我想我未来的人生就应该这样,只要命运没有判我死刑,我就要按照我自己的心愿生活。”杨悦轻声说。
潘玉龙沉默。
“你愿意我回来吗?”杨悦问。
“银海确实是个美丽的地方,我也喜欢,所以我也回来了。”
“我喜欢的不仅仅是这个地方。”
“我也是,我回来,是为了我喜欢的职业,是为了重新进入万乘大酒店。我在这里跌倒,就想回到原地重新开始。也许我们两个都是这样,当决定出发的时候,都愿意选择最熟悉的起点。”
杨悦沉默了一下,说:“不,我和你并不一样。我回到这里,并不是寻找原来的起点。”
两人来到河边的一家小餐馆凭窗而坐,每人面前摆着一份简单的面食。他们的谈话因为河里的月亮,透出了几分虚远和空灵。
杨悦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潘玉龙的护腕上,而她的声音,却指向对面倾听的眼睛:“我回到这里,是为了尊重我自己的感情,是为了寻找过去的记忆。那些记忆对我非常重要,它可以让我想起我曾经有过的心情,有过的朋友,有过的幻想,那些幻想,是那么的美丽。”
“也许,我们都应该向前看。”潘玉龙说。
杨悦沉默,望着河水出神。
“也许未来才更加美好。”潘玉龙又说。
“向前看对我来说,需要很大的勇气。但回忆对我来说,也许更有意义。”
“过去,有什么值得你特别留恋的故事吗?”
“当然有。那时候我的幻想并不是空想,它离现实只有一步之遥。伸一伸手,就可以摸到。那些幻想和希望,就是我的故事。我心里的故事。你想听吗?”杨悦反问。
潘玉龙迟疑片刻,低头回避:“现在,我心里挺乱的,也许过一段时间,等我安静下来,我会好好听的,好好听你心里的故事。”
“其实你不必担心,那些故事早已结束。它不可能再有其他结局。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曾经有某些幻想不为人知,曾经有某些快乐和心跳,不为人知,但它们真实地发生过,因为真实所以……所以值得铭记。”
潘玉龙抬起头来,他在杨悦的眼中,看到隐约的泪水,微微闪动,透澈而又晶莹。
吃完饭,潘玉龙将杨悦送回她的单居小屋。他扶杨悦坐在床上,又帮她投了一条湿毛巾,递过来让她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