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海河慢慢的往回走,陈卿言平日里少有这样的闲适时间,只是这时心里头乱得像是一团麻,不知该从哪儿寻出头绪来,可恍然之间却又想起了那日在后头与陆觉的第一次见面,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又在眼前晃着,想着他执拗却是十万分认真的对自己说着“我是真心想与陈先生做个朋友……”
自己怎么这般的傻,他那样精明的人,怎么会轻易的与人掏心掏肺。
可又扎着头往前猛走了两步,竟是停住了脚步,也顾不得脏净的一屁股坐在了路旁,将下巴抵在了膝盖处——他本以为自己早该有这样的准备,准备着一日同这位本就与自己不该是一路的陆四少爷分道扬镳,他理所当然的甚至带着些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必然是分外的坦然,只可惜现在这坐在路旁浑身战栗的样子实在狼狈的可笑。
他未想到这一日来的这样快。
也未想到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quot;我看你啊,就是一个莽撞人!”
“莽撞人我可比不了,那是一位古人。”
“哦?”
“你不知道?那我说说你听听。”
“您给说说。”
“后汉三国,有一位莽撞人。自从桃园三结义以来,大爷姓刘名备字玄德,家住大树楼桑。二弟姓关名羽字云长,家住山西蒲州梁县。三弟姓张名飞字翼德,家住涿州范阳郡。后续四弟,姓赵名云字子龙,家住真定府常山县,百战百胜,后称为常胜将军。只皆因长坂坡前,一场鏖战。那赵云,单枪匹马,闯入曹营。砍倒大蠹两杆,夺槊三条。马落陷坑,堪堪废命。
……
青罗伞盖撤下,只见张飞豹头环眼,面如润铁,黑中透亮,亮中透黑。颏下扎里扎沙一部黑钢髯,犹如钢针,恰似铁线。头戴镔铁盔,二龙斗宝,朱缨飘洒,上嵌八宝云罗伞盖,花冠云长。身披锁子大叶连环甲,内衬皂罗袍。足蹬虎头战靴,跨下马,万里烟云兽,手使丈八蛇矛。正在桥头之上,咬牙切齿,捶胸愤恨。大骂,曹操听真,呔!今有你家张三爷在此,尔或攻,或战或进或退或争或斗,不攻不战不进不退不争不斗,尔乃匹夫之辈。大喊一声,曹兵吓退。大喊二声,顺水横流。大喊三声,把当阳桥吓断。后人有诗赞美日,长坂桥前救赵云,吓退曹操百万军,姓张名飞字翼德,万古留芳莽撞人。莽撞人,张飞,你比的了吗?
陈卿言这段贯口说的,如同珠走玉盘,一字一句的全都清楚脆生的送到台下观众的耳朵边儿去了,只可惜的是今日来的观众太少,他虽说的精彩,也只是寥寥无几的掌声罢了。
陈卿言说着,眼神便不由自主的朝那熟悉的一处飘去。那人虽是不来了,但位仍是给他留着的。
这人也唯有坐在台下时,才瞧不出那话痨嘴贫的毛病。安安生生的捏着茶杯,若是赶上了精彩的地方,便更是眼睛眨也不眨。还记得有一次,约莫是听得太入神,手上没拿住,那一身高档的西装可是糟了殃,大老远的就能闻见茶叶的清香。
“我听说过有人看书看迷了的,有人看戏看迷了的,书痴戏痴都有,怎么现在又出了个听相声听迷了的?真是少见。”陈卿言下了台就拿话编排陆觉,手上却递了帕子要他再擦一擦。
“自然要怪你。”这人接过来胡乱抹了两把,倒是十分的不讲道理。
“怪我?”陈卿言瞧着这人一脸的理所当然,自然是不解。
“怪你说的好。”陆觉嘴角藏了笑,只有存心逗一逗陈卿言时才迫不及待的露出来,“我昨儿没有睡足,一坐下来便打瞌睡,可是你一上台就来了精神——也是困,但恨不得让别人撑了眼皮也要听完,人都说大烟馆里头那帮半死不活的瘾大,我怕是听相声得了病,一天不听你说,就不痛快罢。“
“又在胡说。”
可见这人是真在胡说的。
陈卿言瞧着那空着的座位,鞠躬下台时眼神就已发冷。
吸大烟的人若是瘾上来了,半日之内若是得不了,便抓耳挠腮的不成个人样儿,三不管的大烟馆子外头总能瞧见这样的人,抽烟抽的崩子儿全无,跪在烟馆的门口,给管事儿的磕头,爹妈奶奶的尽捡着些好话来听,盼着那人能大发慈悲给他一口烟抽抽——
陈卿言没这么大的罪过。
亦也没这么大的本事。
不然陆四少爷怎么口口声声的说着“上了瘾”,可不来也就便不来了,透着些干脆决绝。
“师弟你今儿是怎么了?”刚一下来,戴春安便叫住了要走的陈卿言。
“什么?”
“心,神,不,宁。”戴春安两手搭在后腰,盯着陈卿言绕了个圈,意味深长的吐了这四个字出来。
“哦……许是太累了。”陈卿言只得胡乱的搪塞。“以后注意。”
“你还真是为了那位陆少爷?”
未等陈卿言答复,戴春安便自顾自的说起来:“卿言你也莫嫌师哥多事,我总要提醒你一句。在北平时这样的事儿咱们不见得多了吗,街上要饭的乞丐加入个什么帮什么会的,也张狂起来觉得有了势力。妓院里的窑姐儿若是巧了被有钱有权的达官贵人瞧上,飞上枝头的麻雀比凤凰还要嚣张三分。但世间万事,难就难在“长久”二字上。帮会有散了的时候,年老色衰也只能眼睁睁的瞧着达官贵人身边多了更年轻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