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小说是一八三年冬天,在离巴黎三百法里以外的地方写的,所以其中并没有一处影射一八三九年的那些事情。
在一八三年以前好多年,正当我们的军队纵横全欧洲的时代,我凑巧领到一张住宿券,住在一位议事司铎的家里。那是在帕多瓦,意大利的一座美丽的城市。由于逗留的时间延长,我和他交上了朋友。
一八三年年终,我又路过帕多瓦,赶忙跑到这位好心的议事司铎家去。他已经去世了,这我是知道的,但是我想再看看那间客厅,我们曾经在那儿度过了多少个愉快的晚上,后来我还常常怀念呢。我遇到了议事司铎的侄子和侄媳妇,他们把我当老朋友款待。随后又来了几个人,我们待到很晚才散。议事司铎的侄子从贝特罗蒂咖啡馆叫来了味美可口的桑巴甬。我们所以会一起待到深夜,主要是因为有人提起桑塞维利纳公爵夫人的故事;议事司铎的侄子特地为了我把它从头至尾讲了一遍。
“在我要去的地方,”我对我的朋友们说,“我是不会遇到像今天这样的晚上的,我要把你们这段故事写成一部小说,借以消磨那些漫长的夜晚。”
“既然这样,”议事司铎的侄子说,“让我把我伯父历年的札记交给您,在帕尔马那一项下面,提到在公爵夫人的权势炙手可热的那段时期里,帕尔马宫廷上发生的几件阴谋倾轧的事件。不过,您可要小心!这个故事绝不是合乎道德的,目前你们法国正以福音书式的纯洁自豪,这个故事可能给您带来罪大恶极的名声。”
我现在照一八三年的原稿丝毫不加改动地发表这部小说,这可能有两个缺点:
第一个是对读者的:小说中的人物是意大利人,也许读者不大感兴趣。那个国家的人心和法国大不相同。意大利人诚挚、善良,而且只要没有受到什么惊吓,他们是心口如一的。他们的虚荣心只是偶尔地发作一下,不过一旦发作起来,就变成一种狂热,他们称之为puntiglio。最后,在他们当中,贫穷并不是一种叫人笑话的事。
第二个缺点是和作者有关的。
我承认,我大胆地保留了人物性格上的那些粗糙的地方,不加润色。不过,另一方面,我坚决地声明,对于他们的许多行为我从道德上给予最严厉的谴责。为什么要把法国人的崇高品德和性格上的种种优点加在他们身上呢?法国人爱钱胜于一切,很少为了爱或者恨去犯罪。这部小说里的意大利人几乎可以说是完全相反。而且我认为,从南往北,每走上二百法里路,就会看到不同的风景,同样地小说也就不同了。议事司铎的那位可爱的侄媳妇曾经和桑塞维利纳公爵夫人相识,甚至还对她非常敬爱,她请求我不要改动公爵夫人的不寻常的经历,而那些经历却是理应受到谴责的。
一八三九年一月二十三日
◎1法里约合4公里。
◎这部小说事实上是司汤达在1838年11月4日至12月25日在巴黎写的。
◎住宿券,军队里分发给官兵前往指定人家住宿的凭证。
◎议事司铎,相当于主教级的顾问,在天主教会中是相当高级的职位。
◎帕多瓦,意大利北部城市,在威尼斯西边。
◎桑巴甬,意大利小食,用蛋黄加糖、酒和香料等制成的蛋黄酱。
◎帕尔马,意大利北部城市,位于博洛尼亚西北,帕尔马河畔。历史上曾是帕尔马-皮亚琴察公国的京城,由法尔耐斯家族统治,本书中的亲王腊努斯-艾尔耐斯特四世是个虚构人物,在小说所描写的时代,统治帕尔马的是奥国公主,拿破仑的寡妻玛丽·路易丝。
◎1830年在法国七月王朝开始时的反宗教倾向,到三十年代中期以后,变成了宗教狂热,不仅在反动阶层中间如此,在自由资产阶级中间也是如此。司汤达深刻地观察到这一点,所以他这番话是针对他写作本书时的法国现实情况说的,不过他故意将日期提前到了1830年。
◎意大利文,“面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