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对海勒·维伦一人的评价是——一个悲催的理想主义者。
他亲手构建完毕的作坊开启后,全速运转之下,几乎是肉眼可见的不需要多久,就能完成他的目标——可供全乌朗人使用的布匹。
在作坊开启前,他就和蕾娜,还有两位公爵共同定下了这批布卖出去的价格,为了把价格压低到这个水平,他们除了建造机器以外,几乎没有任何支出,他建造的机器正如他所言“一个八岁小孩都能操控”,于是他们就只招了小孩进入这个作坊——比起成年人来说,需要支付给儿童的工钱要少的多。
最后定下的价格相当便宜,作坊里的布逐步运出去之后,海勒也忍不住放松了下心情。
不过他放松得太早了。
如果蕾娜能找到他冲着他大吼的话,一定会吼出那句经典的——“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海勒以为,他把布匹的价格降到了前所未有的最低点,就能让乌朗所有人都买得起布……
他错了。
布匹价格降至最低点,纱线价格降至可以忽略不计的水平——更糟糕的是,出产自海勒·维伦机器的纱线和布匹不光便宜,质量还好。
失去了重要经济来源的底层家庭开始削减所有不必要的支出。
后世对这段时间普通人的支出水平进行了一个大致的估算,粮食消耗量变低,消费水平降低,大多数家庭除了食物几乎不做任何多余的花费。
布匹确实便宜了,便宜到离谱的程度,但没钱的人依旧不会去买,他们得把钱留着花在更必需的必需品上。
海勒·维伦是看不见这些事的,他能看见的只有布匹的库存。
他很迷茫,他虽然总说自己数学不好,但毕竟也算是斯普林斯的高材生,他估算的布匹需求量不可能偏差这么大,但就是这么大……大多数布根本没卖出去。
两位公爵此时便堂皇地登场了。
他们搓搓双手,指着剩余的布匹说:“既然乌朗人的需求已经满足了,剩下的这些我们就往外卖吧,卖给别国人就不用那么低的价格了吧,哈哈。”
乌朗对外的布匹倾销由此开始。
更好的质量,更低的价格,西尼是对他们进行了封锁,但也只有西尼,其他国家眼看着乌朗布大肆进口,都觉得是自己占了便宜哩。
后来的海勒·维伦有时候会回想起这段时间。
他玩过一个无聊的游戏,他有一个“へ”形的木板,他喜欢拿一个小球从左边滚上去,然后又从右边滚下来。
这个游戏的“要点”——虽然只是他一个人的游戏,但他对规则很严苛呢——这个游戏的要点,或者说目标,就是掌控那个最佳的力度,让小球既不至于还没到顶端就又落回左边,但又足够小可以让它在顶端几乎是让人心惊胆战地看着它跨过那道坎,向右落去。
海勒很喜欢看小球在高点的那一瞬间,他喜欢看着马上要静止的小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
他后来回想起来,两位公爵喜滋滋地将多余的布匹卖向国外的那个时刻,就像是小球即将落下的那一瞬间,在那之后,没有一件事能被任何人任何物掌控了,世界就像那枚小球一样,疯狂地下坠,向前,向前!
两位公爵从布匹倾销上获得甜头只是一个开始,他们开始要求更多的产量,或者说,不仅仅是他们,利益动人心,这个“小作坊”能获得的利益只要不是瞎子,就都能看得出来,更多的人想要分这杯羹了。
改进一个机器,或许要花上不少工夫,但复制一台,就轻松得多。
一时间,雨后春笋一般的超大型“作坊”落地。
其中不乏心思机敏的年轻小贵族。
如果说事情到这里还只是让海勒心烦为什么事情的结果跟他想象的不一样,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让他彻底崩溃了。
乌朗人第一次意识到,他们的棉花,他们的羊毛,不够他们纺纱织布的。
棉花和羊毛开始涨价,种植棉花,或者牧羊开始比种植粮食的土地“更有价值”,大量土地不再用来种粮食,而是拿来牧羊。
失去土地的农民不得不另寻求生之路,幸好,那些作坊们还能容纳一些人。
不过,从最初的那个作坊开始,从海勒·维伦最先决定雇佣童工代替成年人起,其他所有的作坊——或许现在该改叫工厂了,都是这么选择的。
童工的工资只需成年人的一半,想要和这些儿童竞争,失去土地的农民就必须降低自己的“价格”。
海勒·维伦日复一日地看见那个小球疯狂滚下,这成了他最大,最深的梦魇。
对这乱状心下不忍的有识之士指责海勒·维伦的机器“带来了灾难”,他们应该彻底销毁所有机器,让事情恢复原状才行。
蕾娜也想,如果她可以的话,她一定会尽最大努力挽救这一切。
可惜……
如果黎曼在这里,就会告诉她,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了,资本会裹挟着所有人疯狂前进。
海勒·维伦的“小”作坊建立起来后的次年底,一种新的思潮在原本只想着打砸机器的工人中开始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