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既明擅长模仿书画这回事,濯清涟是在七岁那年知道的。
那个时候家里请了夫子来教习她琴棋书画,她虽然兴趣不大,但仰仗着天生学习能力强,个把月便都能学得精通。可唯独丹青极不像样,描出的人像全都一个模样,仅仅能靠衣物分辨出男女。
曾有一次叶既明扒着墙头朝伏案的她扔石头,叫她一起出去玩。她头都没抬,恹恹地回他,说自己忙着赶课业没有时间。小叶跳下墙头问她什么课业,她照实说了是要在府中寻十个婢女仆从描十幅丹青出来。小叶有些诧异:“为什么这么多?”
濯清涟重新垂下头去,捏着笔杆生无可恋:“因为前日夫子已布置过一次相同的课业,是五幅,但夫子说我交上去的每一幅都一模一样乃是在敷衍,故而翻了个倍。”
叶既明深知若是靠她自己,只怕画到明日也只能再交十幅一模一样的上去,故而霸气地夺过了她的笔,仿着她的笔法描了十一幅丹青。多出的一张画的是她。
她曾问过小叶这样厉害的本事是跟谁学的,他那个时候仰着脖子很是得意,说是他未来的姐夫教的。她其时并没有听说他家里长姐定了亲,不过几个月以后她倒的确是嫁了,嫁的是尚书府的大公子。只是后来再没听小叶说过他姐夫如何。
因着幼时曾有这样的插曲,故而濯清涟以为自己不辨人脸这件事,小叶应当是熟知的,但此刻他举着一幅丹青问自己识不识得画里的人,这就有些离谱了。
她看了看画,又看了看他,再看了看画,真诚发问:“你是觉得……我会认得?”
叶既明利落地收了画,一边叠着一边道:“我是觉得,你占了宋九歌的壳子也许能有些长进,是我错了。”
“这是谁啊?”
“濯家出事半年前被管家捡回府里的,说是家乡遭了灾逃难至此,只剩了他一个。因身世可怜人又机灵,很得丞相喜爱。”
听他这样说,濯清涟想起似乎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人,父亲母亲都很喜欢他,就连书房都允许他进出。那个时候她刚回家不久,对家里的人都不甚了解,对他不免也高看一眼。
“你说书房的奏折皆不翼而飞,想必就是他做的。”叶既明坐在桌边,食指轻轻敲着桌面,“幕后之人大概一开始就是冲着那些奏折去的。我曾去探查过,七月初四当晚,他们放火意欲烧毁整个别院,但没想到后半夜会下雨,书房并没有被烧。担心那些奏折会落入官府手中,便又派了他潜进去,这很合理。”
“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是为了灭口?”濯清涟想到什么,脸色一变,“那这么说,他也……”
叶既明点了点头:“已经死了。”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什么,一边递给濯清涟,一边续道:“我查到这个人的时候立刻循着线索找到了他藏身之所,可惜已经晚了,只在他手里找到了这个。”
濯清涟低头,手中冰冰凉凉是一块翠绿的玉佩,正中央端端正正刻着一个字——献。
……
第二日晨起,濯清涟再一次见到了祁谌与卫绮。
那丫头的眼睛红肿,神色恹恹,看起来倒是比她这个溺水之人更欠几分精神。视线再向下移,是她紧紧攥着祁谌衣袖的一双手。
濯清涟扯了扯嘴角,朝着他们轻轻点了点头。
回程的路上,她一直在想祁诉与父亲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以至于他要下这么狠的手来灭口。
“想必,是关乎他身家性命的大事。”
叶既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濯清涟将目光从车窗外移了回来,落在他鲜少严肃的脸上,没有说话。
她多年在外,对朝堂之上官员之间都不了解。小叶虽常年跟在祁诉身边,但到底是个商人,亦不大参与这些事。看来想要调查清楚,眼下倒只能寄希望于醉生梦死的商姑娘了。但她如今尚在行宫,归期未定,不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这种事,濯清涟不大喜欢,将自己陷入被动局面只一味靠着别人,这不是她的作风。故而回到行宫之后,她每日都在盘算着如何能离开,好趁着祁诉不在恒城之时,去他的献王府转转。
但她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且无依无靠的医女,想要离开真是毫无办法,正一筹莫展的时候,清芷带回了好消息。
这些天里清芷一直尽心尽力地关注卫绮的动向,因她觉得自打灯会那日回来,她家小姐便有些不大对劲。问又不敢问,便只能更加努力地去打探。而正是在灯会第二日,今年的秋狩正式开始。
因宁王腿脚不便,并未参与到狩猎中去,但仍需日日去猎场作陪,卫绮便也跟着他一起。一开始的时候县主还觉得新鲜有趣,但狩猎这种事说白了不过是一群人追着一群动物跑来跑去,且还经常跑得不见踪影,故而只用了半日,卫绮便开始无聊。
彼时清芷蹲在一丛灌木丛里,佯装发现了了不得的草药,将卫绮拽着祁谌袖子撒娇的一段看了个完完整整。
就见小县主扁了扁嘴巴,晃了晃手里他的袖子,软着嗓子喊了一声:“宁王哥哥……”
清芷栽了个跟头。
“我们回家好不好嘛,这里实在没什么意思,我们回去恒城,我陪着你在城里转转啊,一定比在这里看着他们跑来跑去有意思得多,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清芷又栽了个跟头。
因忙着要从地上爬起来,祁谌的神色她并未看清,只听到那一向又轻又哑的嗓音无奈地答了一句:“县主想回自是可以回的,本王可命景祐护送,但本王……着实不能离开。”
“为什么嘛?”那软软糯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清芷眼疾手快扶住了旁边一棵手腕粗的小树苗,“你在这里也只是看着他们,也很无聊啊。哼,我去找皇帝哥哥说!”
卫绮抬脚离开,祁谌没有阻拦,片刻后倒是武信侯策马走了过来:“县主呢?”
祁谌向着她离开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去找皇兄了。”
郁萧言跳下马来,端起祁谌身旁的茶盏喝了一口,笑道:“你说她至多不过坚持三日,没想到却连一日都不到,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如今,你倒如愿了。”
“侯爷佳人在侧,想必再多耽误几日也无妨,亦能称得上如愿吧?”
本站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