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危急时刻,濯清涟总会想起师父的教导。师父说做他们杀手这一行的,首先要练就的本事便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因他们过的乃是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若不能时刻保持冷静,必然保不住小命。
但说起来,濯清涟记得自己见师父的第一面,他就不很冷静。
那个时候她刚到妙华庵,在庵中待得实在无聊,便偷偷摸到了后山。因这世上绝佳的风景大多都在悬崖峭壁荆棘丛生之地,她也就没有走寻常路。但她忘了,不寻常的路上总有些不寻常的坑,就在那里等着让人踩进去。
等着她的坑不是一个坑,乃是一片被晨露打湿的青苔。纵使她身手再矫捷却还是不小心踩中,从一个矮坡上滑了下去。矮坡下有一方不大的平地,平地上盖了一间不大的茅棚,她滑下去正正将这茅棚砸得稀烂。一袭白衣的男子原本坐在对面不远处的藤椅上悠闲地喝酒,不过只抬头看了一眼就暴跳如雷险些将她的皮给扒了。
那是她与师父的第一次见面。可见,冷静也是要分场合的。
指尖轻轻压在发髻中那支藏剑簪上,那是她专为宋九歌这个身份而准备的。只是不知道以簪子的长度,该在什么距离扎进祁诉的颈项最好。
她在心中盘算着,反观一边的小蒙,除了眉心蹙得紧了些外,倒仍算得上自若。她无暇深究,一双眼睛只死死盯着缝隙中渐近的身影。
簪子拔出来的瞬间她的手腕被人握住,濯清涟不解地看过去,未及小蒙开口,外面那女子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王爷可是嫌奴家等得还不够久?苦短,还换什么衣裳嘛。”
女子语气中满是娇嗔,就连濯清涟听着都险些酥了骨头,祁诉也果真停下了动作,嘿嘿了两声,口中不住地应着:“好好,不换了不换了。”
他说着转回身便去抱那女子,眼看就要给柜子里的两人上演一出活春宫,那女子却极灵巧地躲了开去,咯咯笑着:“去奴家院中可好?奴家可给王爷备了好东西。”
紧绷了一盏茶的神经在两人离开的背影中松懈下来,濯清涟松了口气。
祁诉如今既已回来,献王府便不能再待下去,纵使今夜一无所获,她也只能作罢,等着来日另寻时机。
拉着小蒙从柜子里出来,他们一路躲避着骤然增多的守卫,好不容易才从墙头翻了出去。然而一直到走出两条街外,小蒙的眉心都没有松开,也没有说什么话。
濯清涟有些疑惑,他总不会是被吓傻了吧?正准备问问,小蒙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沉声问她:“你可知道,叶既明的字是谁教的?”
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提起小叶,她答得有些迟疑:“自然是教他习字的夫子。你问这个……可是发现了什么?”
小蒙没再答话,濯清涟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微眯了眼眸:“你果真是发现了什么。”
他没有再瞒她,只答了一句:“当年那封证明闻人皇后雇凶的亲笔信。”
没头没尾的一句,濯清涟却听懂了。
“是这件事?你果然是在查这件事。”她看起来并没有感到意外,“那你昨日进宫也是为了那封信?”
虽是问句,但答案已然太过明确,她没有等他承认,自顾自回答了他刚才那个问题:“除了教他习字的夫子,小叶提过的,还有一个人。”
他看向她,她答:“他的姐夫。”
“你是指……姜尚书的大公子,姜辞?”
濯清涟不置可否:“他长姐叶氏灵修只嫁过那一回。”
当年那封所谓的“亲笔信”祁谌已趁昨夜细细看过,乃是一封仿出来的书信。因他幼时曾见过闻人皇后墨宝,她写“玉”字不论何时都会习惯性向右微偏,但那封信上的却是向左。
方才在柜子里翻到的书画,字迹虽与那封信上不同,但所有的“玉”字皆是向左,落款只一个“叶”字。全恒城都知道叶家与祁诉来往最密切的只有叶既明,故而他才会想到要问宋九歌。
但姜辞……
世人提及这位姜家大公子时皆是赞誉,言其“萧萧肃肃,温其如玉”。此刻要将当年嫁祸闻人皇后之事与他联系起来,实在是有些难度。
看着他一言不发的样子,濯清涟已然猜到他心中所想,不过提起姜辞,倒是让她想起了一桩事:“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太宗三十六年太子祁谨曾与太宗皇帝有过争执。争执内容无人得知,但之后太宗一病不起,太子险些被废,太子一派的尚书府一家也获罪入狱。不过没过多久却又被放了出来。我记得当时救他们出来的人,是祁诉。”
是了,若说太宗晚年有什么大事的话,这便是最大的一件。因太宗那一病就再没有好转,第二年便撒手人寰。
按理说祁谨与祁诉对立多年,姜家又自始至终都站在祁谨那一边,落难之时祁诉没有落井下石都算不错,竟还伸出了援手。难道这其中真的有什么隐情……
当日在浔衍城时,祁谌曾与郁萧言去王家探过,找到了那块被他们藏起来的独山玉牌,是完好无损没有划痕的一块。当年之事究竟如何已再明朗不过。
独山玉世所罕见,想来王家一开始便雕刻了两块一模一样的玉牌,因其中一块带了划痕,他们自然选择将好的一块献给太宗。而后宸贵妃谋划嫁祸之事,命王家将自己的玉牌送往商国成为罪证。一并送往商国的,还有一封仿出来的亲笔信。这便是为何闻人皇后丢失的玉牌如今却在王家之故。
如此看来,当年祁谨母子亦是被人算计。
但祁谌太明白,想要让祁诉以命相偿,单靠他自己根本做不到。然祁谨多疑,自己回来这许多年都不曾消掉他对自己的疑心,想要让他帮他,他须得找到切实的证据。
姜家,或许会是个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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