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月嘉笑着摇了摇头,“隔那么远,他听不见的,我今日很高兴,看着殿下仍在文华殿受讲,就知道……那些人也没有得逞。”
他说完,垂下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影子,再也没有抬头。
文华殿的月台上,宁妃独自一人站在白玉栏杆后面。
不远处,郑月嘉被架着,穿过会极门,正朝南面的御药房走去。
或者不能说是走吧,重伤难行,他几乎是被一路拖行。
身上的衣裳是换过的,但此时却完全被血水喂饱了。
宁妃无法想象诏狱的几日,郑月嘉到底为了她熬过什么样的刑讯,她想问,想认真地记住这份温柔的恩情,可是他听不见。
他们一生当中说过的话并不多,几乎全在少年的时候。
她是大家闺秀,而他为人处世又过于得体,即便坐在一起,言语也从未逾越过人欲的界限。入宫之后,倒是常常能见到,但除了行礼请安之外,再也没说过别的话。
岁月更迭,人们各自纺织内心的锦绣。
她却不能告诉郑月嘉,她后来仍然读书习字,也不落女红和羹汤,性情温和,里内丰盈,修炼得比少年时还要好。
十年相顾,十年沉默。
此时此刻,她也只能望着那个不愿意再抬头的人,继续往漫无边际的沉默里坠去……
邓瑛在文华殿下看到了玉栏后的人影,回头对郑月嘉道:“每一年的春讲和秋讲,都是你在文华殿为陛下和殿下伺书,你不想再看一眼这里吗?”
郑月嘉摇头道:“我不是你,我没有营建过皇城,对这些殿宇没什么眷顾,不看也不会有遗憾。”
他说完,又叹了一声,“邓瑛,我内心真正的遗憾比天还要大,而且活得越久,越难以弥补。就这样吧……”
他咳出一口血痰,身子在厂卫的手中一震。
“陛下说了怎么处置我吗?”
邓瑛摇头,“还没有明旨。”
“只要不是杖毙就好。”
他边说边笑,“自古阉宦,难得善终,像我这样的,已是不错了。我原本想死在外面的话,我叔父和家里那侄女替我收尸的时候还要遭人白眼,如今好了,宫里替我收尸,简简单单地埋了,大家都好。”
说着,就已经快走过文华殿了。
邓瑛忍不住道:“再走慢一点。”
覃闻德道:“督主,走得越慢,郑秉笔遭得罪越多啊。”
郑月嘉冲邓瑛招了招手,“你过来。”
邓瑛走到他身边,搀住他的一只手,“有什么话你说。”
郑月嘉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我知道……谁在那儿。”
“……”
邓瑛僵背,一时无言。
“生死我自负,遥祝她珍重。”
——
贞宁十三年六月底,鹤居一案的处置,全部从北镇抚司的诏狱,收拢到了内廷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