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到任何声音。
……
有光。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身体有了落地的塌实感。想到刚刚的梦,她摸摸自己的额头,烧还没有完全退去,面颊微微发烫,隐隐地想要咳嗽,被她忍住。
唐一霆在她身旁安然地睡着。他的睡脸让她不忍多看,挪开放在她腰上的手,确定没有弄醒他,她转过身睡到床的另一边去了。窗外偶尔飞过一只蝙蝠,急匆匆的黑影在房间的墙上略过。连蝙蝠也赶着回家吗。
突然有个热热的东西来到她的腰上把她的身体往床里带去。她微微惊讶的转过头,以为是唐一霆醒了。却发现唐一霆的眼睛并没有睁开。他在睡梦中下意识地寻找她的身体。
一瞬间,她把他当成了唐一路,不由自主地轻抚他的头发,他恰好睁开了眼。她立刻回过了神。
清冷的月光中,又一丝黑影闪过。
惊人的消息来得突然。
几天后,再度高烧不退的白可挥开唐一霆的手喊:“放我走,我要回家!”
唐一霆一面说绝无可能一面安抚着她,这时,有人进来对他说,唐一路醒了。一开始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相信了之后又开始不相信誓言之类的东西。
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比如他既能让唐一路安然无恙,又能得到白可。
病房里,黎祥、热拉尔和沈重九都在。医生和护士来回走动。
唐一霆走到病床前,看到唐一路久违了的双眸,笑着,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谢谢你。”她高兴地说。
唐一路过了很久才把失焦的眼睛对准唐一霆,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唐一霆俯过耳去,听他缓缓地用根本不像病人会有的清晰嗓音说:“放了她。”
说完那句话,就再没有了声音,不管唐一霆怎么叫,他都没有醒过来。
或者他醒来只是为了对他说那句话。
昏迷了数天后,唐一路不治而亡。诊断是突发性全身脏器衰竭,白纸黑字,就在唐一霆面前。
“怎么说死就死了……”他迷惑而无助地问黎祥,“是真的死了?”
“节哀。”黎祥说。
唐一霆踉跄一步,视线失去焦点。呆站了许久,他缓缓转过身,摇晃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黎祥轻叹一声,脸上是那种风雨过后面对一片狼藉时的悲凉。他让人别跟着唐一霆,别去打扰他,自己回了米勒街的别墅。他打算收拾一下唐一路的遗物。
唐一路的房间里贴满了他和白可的照片,黎祥面无表情地一张张撕下,撕到双臂酸痛,捧在手里的照片不留神摔了满地。他捡起几张,复又扔下,只觉心头压着一块石头,再也承受不了哪怕多一张纸的重量。那些照片上一脸幸福的二人,如今只剩下一个,这一个却还在痴痴地等待那一个永远回不来的人。既然最终失去了,曾经的幸福只会让人更痛苦。那个女孩子,她能承受得了吗。幸好她并不聪明,她将什么都不会知道。
窗外噼里啪啦地发出声响,黎祥走到窗边,凉意吹来。他微微转头,不经意间似乎看到唐一路像往常一样靠在窗边往66号公路的方向眺望。
大雨模糊了远处的高楼和街道,这场突来的雨不仅缓解了德州的干旱,也冲淡了万物的悲伤。
雨中有欢快的小孩子,有打着伞拥抱的情侣。唐一霆站在街头,膝盖一阵一阵地疼,不得不在一块石墩上坐下来。
只有一尊用祈愿的姿势站立的石像在陪他淋雨。
他的身体沉滞如尘沙,雨水穿过,一身斑驳。
想起小时候坐着轮椅在屋棚下看蒙蒙细雨中的矢车菊,那时他很难过,他不知道他的弟弟是不是也和这些矢车菊一样饱受风吹雨打。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那个轮椅上的面色苍白的少年,他坐在对面的路牌下,神情忧郁地望着细雨。少年很想去找他的弟弟,可是腿又动不了。等了很久很久,没有车愿意载他离开。寥落中,他抬头望天,雨一点点收起来,太阳破出云层,撒下黄色温暖的光,驱散他脸上的水雾。他闭上眼睛,闻到大自然沐浴后的清香,一股暖意浮上心头,失神中,错过了最后一班客车。
而今,他同样抬起头,眼前却是一片迷蒙。
走回家的时候,他的腿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之前从白可那里传染了些风寒,加上淋了太长时间的雨,他发起高烧,病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有空间被扭曲了的错觉,过去和现在不断交替,早已消逝的生命也陆续来到他面前,讲几句话,笑两声,来得快走得急。唯一为他停下脚步的,是一个模糊的黑影。
他听到他说:“现在,你明白了吗?”
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感觉眼角流出温热的液体。
等他头脑清晰能分清现实后,唐一路已经被装进一个方形的盒子。他抱着那个盒子在后院的草地上坐了一下午,有时拍拍它,有时用耳朵贴着听里面的声音。他想起他在舞台上激情四射的样子,他曾学习他的舞步,方知跳舞这件事也是需要天赋。那么,这个小小的盒子里,也有一个舞台吗?会不会,他正悬空双臂在盒子中央跳着单人探戈。
身旁的花丛里已经挖好一个墓穴,那么小,刚好能放下一只成年的小猫。他捧着盒子悬在墓穴上空。
等在一旁的热拉尔失去耐心。他夺过盒子按进墓穴,铲起土,一锹一锹地埋上。唐一霆呆看着,直到现在他仍然无法相信,这将要常埋地底的是他的弟弟。
沈重九挑了唐一霆身旁一块没有花的空地坐下,叹息一声说:“白可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她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不止是对自己的父母,对每一个亲人都是一样。他们在世的时候,应该尽我们所能对他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