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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第1页)

冬天日出晚,早晨七点多,高原仍埋没在夜色的湖泊中。

徐皓裹着军大衣走出来,土帽歪斜地戴在头上,因为受冷,两只手揣进棉袖筒里,样子很不修边幅。

篝火早在昨夜就已浇灭,羊群拢在一起,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声音离人很远。

徐皓没走远,就在帐篷门口旁边坐下,不多时,侧方门帘又被人拉开。

闫泽肿着一双眼,嘴唇干裂,没带帽子,衣服穿得乱七八糟,显然是刚睡醒。他出来时才意识到旷野上仍然漆黑一片,一时间被堵在帐篷口的位置动弹不得。帐篷里面有光源,昨晚在混乱的纠缠中睡着,早晨起来发现徐皓仍然给他留着灯,昏昏暗暗,像海面上浮沉的木屑。

念及昨天徐皓的眼神,那只强硬地钳住他下颚的手,冷静地控制着距离,最终还了他一个吻。

一个吻。

闫泽的喉结随着吞咽滚动了一下,他胸腔子里有一种蛰痛感,从没像今天早晨这样渴望见到徐皓。而徐皓眼下就在闫泽斜前方坐着,两个人离得并不远,闫泽发现他的时候,徐皓已经从黑暗中站了起来,率先开口,“醒了。”

夜色中看不太清徐皓神色,但能看见徐皓招过来的一只手。闫泽往那边走,徐皓顺势把手伸入闫泽敞着怀的军大衣里面。闫泽被手掌触探的腰部肌肉群一下子绷紧,他显然不太适应徐皓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

徐皓对着闫泽侧腰的位置摸了半天,发现闫泽身材还真是有料,就是半天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徐皓问,“烟呢?”

闫泽从裤子里掏出来一个纸盒,撇开,里面没剩几根,闫泽递给徐皓一根,自己用牙咬着抽出来一根,擦着了打火机笼在手心里点火。

两个人坐下,闫泽咬着烟嘶了一口烟气出来,给徐皓递打火机,徐皓没接。

徐皓把手里的烟杆竖起来看着,一副要谈判的语气,但话说得挺慢,“之前张旭升不是非要我和王浩然看个粤语电影,看完了好给他电影作对比什么的吗?我不知道你看没看,一个同志电影,我看的那会挺勉强,看完了唯一感触就是想着有时间也去南美洲走一遭。我虽然整天把咱俩的关系挂在嘴边上吧,但其实没想过会真的跟男人谈什么恋爱。我不是不知道谈恋爱应该是什么样,只是跟傻逼似的以为这样就行了。”

这注定不是一个寻常的早晨,破损的棉大衣,干裂的唇角,敞着四肢坐在土坡上,头发乱到起飞。往日城市里生活的样子几乎被磨损,无比接近真实。

闫泽叼着烟仰起头,双手撑在身后的草地上,汲取氧气般呼吸着零下好几度的冷空气和灼烧的烟丝,思绪被肺腔里那股呛人的铁锈味冲刷得一干二净,听徐皓说,“处理感情不是我的强项,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昨天晚上我想明白一件事,我活到现在也遇见过不少人,甭管男女老少,你算头一号。有些话我没机会说了,那什么狗屁蝴蝶效应把什么都变了,还就你没变。我闭上眼都知道你说哪句话活该是什么屌样子,你就还是那样。如果命运注定要这么走,索性我也认了。那句台词怎么说的来着?”

徐皓把烟叼在嘴上,最后几个字因为嘴里捻弄着烟头说得有点含糊,他提起闫泽夹着烟的左手凑到嘴边,就着闫泽冒火星子的烟头熟练地嘬了几口,把自己的烟给嘬着了。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烟放下手,天边晨光初露,徐皓眯着眼吐了口烟气,一边思索台词一边去看朝阳。

巨轮红日升起,大批羊群冲入视线内,海一样的湖泊从地平线血色延展开。烟味是闫泽常抽的一款,前几口呛人,细品下去有类似金属似的锈味,徐皓感觉自己嘴里的气跟热水一样沸腾起来,有些蛰人,徐皓还没想起来,“不如……不如什么来着?”

闫泽嘴唇干裂,一扯都发疼,他在萦绕的铁锈味中察觉到了徐皓想说什么,托徐皓的福,电影闫泽打开看过一眼,提起南美洲,多少有点印象。闫泽缓慢地,冗长地吸了一口烟,说,“不如,我哋从头嚟过?”

徐皓又抽了一口烟,嘶着烟笑,“粤语我学不来,但意思是这么个意思。以前算我心态有问题,你是个男人,我也是个男人,两个男人就别整那些虚的了。咱们从头开始吧,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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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趟为期一周的旅行把人摧残得跟难民一样。回程,被城市那种现代化环境一包围,再洗个痛快的热水澡,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徐皓估计闫泽这辈子不一定再有这种体验生活的机会。

说实在的,要不是小时候徐皓奶奶家在农村,家里还养过猪,他也不一定就受得了遭这种罪。即使如此,享了这么多年福,乍一下被送到荒郊野地去放羊,每天动不动就踩羊屎,冰天雪地还没地洗澡,也实在有够呛的。

回来路上俩人那脸摧得跟刚从矿上下来似的,闫泽竟然心情还不错,还知道用手跟着节拍随便敲打,干到起皮的脸上挂着地痞流氓似的表情,油门恨不得轰到一百八。徐皓顿时觉得他以前把闫泽想错了,他总以为大少爷吃不了什么苦,没想到闫泽承受能力这么强,要徐皓有闫泽从小这生活环境,经历这么一出,指不定得整出什么阴影来。而闫泽都这德行了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实在是佩服。

到家,重新拥抱网络,生活立刻步入正轨。

马修学分修得差不多,看那意思是可以提前毕业了。电话连线的时候他正在策划毕业旅行,问徐皓和安德烈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徐皓和安德烈正忙着算别的,没搭理他,马修气得要命,“要我说,我们之间欠缺最基础的信任问题,根源就在于我一直说话而你们仿佛聋了一样,是造物主在把你们扔到人间的时候在而耳膜上加了过滤网吗?嗯?我都这么大声了你们却一点都听不见?嗯?一个字的建议都不给我?”

安德烈放下手中打印出来的上百页的资料,叹了口气,看着视频里的马修,“好吧,你想要什么建议,你又不是没钱,毕业旅游你就算是想去北极游泳也可以请人给你量身定制一套方案出来,好么?”

马修用鼻子冷笑一声,一边吃着薯条一边阴阳怪气地点评道,“瞧瞧,这是谁啊,资本家!要我说,人类面临进步的最大障碍就是资本家,资源永远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可这少数人大多都很愚蠢。去北极圈游泳,呵,亏你想得出来!”

安德烈很无语地看了一眼徐皓,说,“天杀的,我就不该接他的话茬,我这不是上赶着找骂吗?”然后又看向马修,“我的天,你竟然还在吃马铃薯,你还没吃够吗?”

马修不置可否,徐皓快速翻看手里的文件,头都没抬一下,对安德烈说,“知难而上一向是你难得的优秀品质,我明白,这也是我们三个合作这么愉快地原因之一。”

安德烈琢磨了一下,“我怎么觉得这不太像夸奖,等等,你们两个怎么联合起来对付我?你们要是这样那我可不客气了啊,Hale,你知道我前两天在法国遇见谁了?”

徐皓目光定格在最后几页文件上,看得很仔细,没留心安德烈在说什么,随口敷衍,“哦,谁?你第一百零几个前任?”

安德烈突然狂笑起来,看那架势差点从椅子上翻过去,徐皓和马修一时间被安德烈这突如其来的情绪震惊住了,都抬起头来,安德烈笑得抹泪,“我遇见了珍妮,珍妮·德姆维尔,那个漂亮的红发妞!我在阿尔布瓦的街上遇见她,不知道她怎么跑到法国来了,还养了只狗,那狗就叫Hale。哈哈,我的天,那狗可是太聪明了,是一只优秀的赛级猎犬。珍妮说起这名字的时候不太满意,照她的原话是:这名字的原主人怎么比得上她的狗。要是再看见你,指不定会放狗咬你。原来前任不如狗这话是真的。我当时笑得肚子痛,Hale,你说你怎么会有这么好笑的一段感情!”

徐皓嘴角抽搐了一下,眼前浮现出那个头发漂亮得像珊瑚一样的美国姑娘,性格和身材一样火辣,但是有点烈过头了。到现在徐皓都还记得当初甩在他脸上的那个巴掌印,敷了两天冰袋都没消下去,被安德烈撞见差点没笑到窒息,最后搅和到宾大上下就没几个不知道的。

耳边听着安德烈和马修此起彼伏的鸭叫笑声,徐皓看完了最后一页文件,把纸张摞在桌子上收拢了一下,抬头看着屏幕里的俩人,“行,既然大家今天都不想谈工作,那我就顺便再公布一件事。”

安德烈抹了把脸,抬起头来,他试图把笑收起来,但是完全收不住,于是做了一个十分夸张的憋笑表情。而马修那边则是把两只脚搭在桌子上,不停地往嘴里倒薯条,他惯常有一种挑衅的笑法,从让人听着贼欠揍。显然,两个人都没把徐皓接下来要说的话当回事,他们都以为徐皓是不想在谈论他的黑历史而试图转移话题。

徐皓说,“不好意思,我交男朋友了。男朋友你们明白吧,就是一个男人。提前给你们打预防针,我怕下次见面你们撞见了适应不了。”

安德烈的脸在那个夸张的憋笑表情中僵住了,连眼神都不动一下,仿佛一时间没听懂人话。

而马修……

马修的屏幕里没有人了,他整个人从椅子上翻了下去,视频镜头里还挂着一些沾有唾液的马铃薯碎屑,显然是刚从嘴里喷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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