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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第1页)

我否认。我说是自己早已失去伤痛的能力,但这并非坏事。

“你在B城多留几天,我抽时间陪你好好玩。”她建议道。她希望能让我玩回自信。资本主义里的金科玉律之一便是钱能生钱,钱越多挣钱也越多;人生也如此,快乐产生快乐,相反的,悲伤只能更加悲伤。海伦娜相信好运带来好运,坏运继续坏运,她认为B城将给我带来转机。

但我回绝了:“我还想提早回美国呢。”

“你就这样回去了吗?”她始终难以相信我两手空空地来,两手空空地去。现在一切都是功利的,我何必白来一次B城?这可是万里迢迢。

“是啊。”我与她的话越来越少。我不想解释,也不知如何解释。那白衣女人是知道的。我甚至暗暗向往着回到美国,在那里,于我,是一无所有的状态,唯有天与地。在近似真空的状态下,我失去了伤痛的能力。这是好事。B城太快乐了。

海伦娜不理解。她放弃努力,轻轻叹气。

我想我失去了一位朋友,却意外轻松。我可以在沙发里无止境地陷下去,最后成了一粒核子,没有任何余地分解,分析,只是一粒核子。

回到美国的公寓,留言器的小红灯在暗色里顽固地闪烁。我一时还猜不出是谁。跟乔治这些年来多以他的关系网络为主,但那纯白网络是他的,他走了,网络也散了,只剩下我,一颗发黄的旧米粒。我在美国的关系只剩下公司里的,临行前请了假,人人都知道。我在公司可有可无,有事也不会留言吧。

留言果真是乔治的。我们的分手挺仓促,他提出,我接受,他在朋友家里过了两夜,再回到他买的小公寓,我已经搬走了,未留只言片语,对此冗长的结局没有精力再兴波澜。乔治一定因了这空白的最后结局坐立不安。这段感情,一直是他找办法弥补裂痕,我像一只破碎的陶罐,全靠他的捆绑支持着形状,他一放弃,我立刻散架,还散得无声无息。换了我是他,也会心有不甘吧。

乔治说:“利达,你好吗?我还是很关心你。我只想确认你一切都好。”

其实乔治真心爱我。对不起,应该用过去式,爱过。他爱我甚于我对他的爱,但事情总会如此,多爱一点的人往往有危机感,本能的。他也曾担心我和他是为了美国的身份,一直压抑着,直到我拿到绿卡许可证那天,还并非真正收到绿卡,才跪地求婚。我不知中国男人有多少会真的跪地求婚,但那一刻,我感动到原谅了他的一切。我想证明我爱他。我想向自己证明我爱他。我能爱一个人。爱到原谅他伤害我的自尊。

我放下行李,冲了个热水澡,再回到客厅,小红灯又闪了起来。又是乔治的。“利达,我一直没有你的回音,我担心你。你好吗?告诉我。我只想确认你一切都好。”

有时我真不理解乔治。在他有规有矩的生活里,说了再见,还得握手言欢,互相保证永远记得对方,祝福对方。我们的结局并非如此,他一定要弥补到完善,弥补到没有弥补的余地,正像对我们这段感情。

我想了想,决定回乔治一封电子邮件。他的电邮地址已被删除,却还缩在脑海的某个角落,很不情愿地被回忆起来。电邮比较好,不必听到真切的声音,还有那毛毛的呼吸。四年光阴随他而去,我竟然还给他回信,我真的不够爱他。我不恨他,甚至同情他,他的需求并不过分,而我没有配合他。

我跟乔治最初的定位是张扬个性,互不侵犯。举个例子吧,参加他的朋友聚会时,我会刻意穿旗袍,强调我的中国性,其实我英文很好,几乎没有口音,如果不是旗袍,很多人会断定我是ABC。订了婚就变了,乔治不太能接受我的强烈个性,最大的分歧在于美国梦。乔治的先辈乘着五月花移民来美,传到乔治,美国梦就是结婚,生子,拥有一套宁静的独立居室,前院竖起白木矮栏。乔治没想到在我这方面,我是来到美国开天辟地第一人,美国梦尚待定形,而成形永远是最痛苦的过程。如果真的有了明确的梦,努力去做并不困难。决定分手时,乔治说:“你不知道你要做什么。”那时我正嚷嚷着要重新申请博士学位,不然也要重新找工作,希望在某个面向全球的公司里担任亚洲事务要员。总之,感觉得到自身的存在。我若真做,真的读博士或是换工作,那样可能更好,但我没有,我只是在想法与想法之间备受煎熬。这点,我在文章一开头就坦白过,我不善于行动。自始至终,我并不后悔来到美国,但海伦娜的成功让我怀疑自己还有另一种光辉的可能性,却被弃置了。如果说当初的选择草率,这一次应该加倍小心翼翼。乔治很不高兴。在他眼里,不知道自己内心真正需求的人是对自己不负责,而对自己不负责的人不懂得如何爱别人。他深深失望了。他一直以为我是个古典情趣极浓,典型的中国女人,天生就适合安居乐业,但我在定婚之后频频折腾,很有预谋的意味,这更让他心痛——其实只是巧合。对我而言,拿到绿卡,终于在美国真正自由,可以寻找我的美国梦;对乔治而言,才订了婚,却发现我面目狰狞。

我给乔治发了封信,字斟句酌的三行字:“我很好。我去了一次中国,刚回来。再见。”

海伦娜也发给我一封电子邮件,情深意切。说我一离开中国,她的心就痛。因为我变得遥远了,让她担心,发生了很多事,她都不在我身边。她甚至说要设法出国,考察或是旅游,正好来看看我,看看我实际的生活环境。

海伦娜是当初的乔治吗?努力想要修复。真这样,这友情也不可挽回了。情感出现缝隙,你必须忽视它,如果正视,那缝隙便不断扩大,成为无法逾越的鸿沟。如果我失去了乔治,失去了海伦娜,你们可以继续爱我,继续留在我身边,直到我重新苏醒。现在我最需要的就是这一份温暖的空白。乔治离开了我,海伦娜也要远去了。我打了个冷战。我仅仅穿着浴袍,水一旦凉了就是冰的感觉,在肉体上。我不知如何回复,电话铃却响了。我沉思着如何回信,顺手接起电话。是乔治。

“你好吗?”

我有些吃惊,但我说:“我很好。”

“旅行愉快吗?”

乔治收到我的电子邮件了。我问他:“你收到我的信了?”他为什么没看到最后那行字?

“收到了,所以想这次你会在家。”

他一定要跟我对话?“你有事吗?”

“我没事。我只想确认你一切都好。玩得好吗?”最后四个字是用蹩脚的中文说的。是我教他的。我只教过他几句中文,主要是我跟他学地道的英文,学俚语与语调,想要成为地道的美国人。他甚至说过不想学中文,这样才能证明他只爱我,不是那起猎奇的白人。但他还是学了最基本的几句:“我爱你。”“谢谢。”“再见。”“玩得很好。”以及问话形式的“玩得好吗?”

他在讨我开心,像小狗摇尾巴一样,又重复了一遍:“玩得好吗?”

现在说未免不伦不类,我不耐烦地回答:“还不错。”

“见到不少老朋友吧?”

“没错。”

“都聊些什么呢?”

“他们劝我回中国。”

“你想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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