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大夫,辎重营被劫,刘钦将军正固守待援。”
我正陶醉于冲天的焰火之中,有个满面血污的兵士骑马冲到我的车前,报道。
我想克制住自己的震惊,却还是忍不住浑身颤了一颤,随即低声道:“我败了。”孙士谦也吓了一跳,连忙道:“大夫,胜败之事尚未见分晓,说不定辎重尚有救!”我惨然一笑:“辎重最为脆弱,我本万分看重,可惜一时少兵,居然把阮睦调去了前面。无妨,善败不亡,我虽败了一阵,却也不会让倭奴好过。传令史君毅石载!”我喝道,“命其火速率亲卫队营救刘钦辎重营。再令郑欢火速跟进。”
传令兵依言跑去。
“来人,军旗扎于成敏宣猛营,召集树功营龙门营,走野狼滩强攻敌军本阵!”我以如意代刀,向前一指。片刻之后,我军缓缓向前压去,继而强袭敌军木寨,呼吸之间便破了寨门。
“大夫,如此轻易,恐怕有诈。”成敏骑马过来,用了喊道。即便如此,我还是很困难地从震天的喊杀声中听出他的话。
“敌军去偷袭我方大营,不必担心,只管朝后攻杀,劫其辎重。”我也鼓足丹田之气,喊了回去。
成敏拍马而去,手中的战刀印着火光一片血红。
我已经算是临阵了,孙士谦再三要我退后,又没有亲卫队在场,的确有些危险。“我方战士浴血奋战,我怎能退缩不前?全军,攻杀!”我高举如意,喊道。从我身边跑过的兵士顿时跟着我喊了起来,喊杀声更盛。
我明白了为什么大帅能让自己的麾下为他效忠,只有冲在第一线的将军才让兵士觉得能为他效命。正如宋齐相争之时,齐有儒将韦虎,虽名讳虎,却体弱不能骑马。他打仗之时,命人抬了轿子冲在阵前。史书说:“其兵士乐于效命,轻生蔑死,战不旋踵……”
“戚肩,你怕了吗?”我冷声喝问戚肩,他居然放慢了脚步。
“不、不是,先生,太危险了。”我知道戚肩也是为我好,还是忍不住骂道:“这里连倭奴的影子都看不到,危险什么!冲上去。”戚肩无奈,快跑了几步。“仲进可去后面等我。”别的文吏都在后面,他已经算是跟我冲得前了。
虽说是冒进,却真的是有惊无险。前方有成眠和沐英杰部,已经冲入敌军后营,我才刚刚到了寨门,地上或有没死透的倭奴,被我身边的护卫轻易地杀了。
喊杀声渐渐轻了,天空也蒙蒙发亮。
“成敏、阮睦、沐英杰,向东行军,绕道敌后攻击敌军。”我知道倭奴的偷袭部队一定在我后方,他们不敢回营也是深合兵法之道:避敌锋芒,击其惰归。我现在就是要锋芒转向,再来次冲锋。“一应辎重,悉数烧毁!”我下令让后面的兵士烧了敌军粮草,以牙还牙,反正我也无法带走。
倭奴为了偷袭,已经开了一条山路,虽然草草扩就,却也够大军行走。山头烧了一夜,到现在只有一些零星的火星。地上冒着一股股清烟,土地成了一层焦黑色。快过山顶之时,我看到四周遍布着焦黑的尸体,恨不得拍手称快。
倭将的确不是庸将,等我大军回到昨日的营地时,他们已经退兵了。野狼滩血战一夜,敌我双方打了个来回,又重新回到起点。倭奴也不客气,我的营盘锅灶尽已毁了。
“退兵,回救辎重营。”我道,其实自己心里也清楚,辎重营是没救了,只是尚存多少的问题。
等我军赶回辎重营驻地时,我又看到了一片焦土,心中有如一把尖刀划过。刘钦重伤,躺在医士营帐里。
“这算什么!”我大怒,呵斥那两个医士,简直是庸医,居然将金银草配了铁木兰给刘钦止血。这两种草药虽然都有止血之效,混在一起却相互抵了药性。“我朝大将,险些给你们这等庸医害死!”我撕开刘钦的绷带,让戚肩打水,洗了药。
两个医士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其中一人道:“我等学艺不精,罪该万死,罪该万死。”世上庸医多害人,我又想起给我娘治病的马大夫,心中愤恨。
“人在哪里?”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听来年纪也不大。
“何人喧哗?”孙士谦替我问道。
那人掀帐而入,长揖道:“不知有贵人在此,学生唐突了。只是听闻刘将军负伤,特赶来一探。”他生得白面无须,看似比我还要年轻。显然孙士谦比我有官家派头,他只是对孙士谦行礼,倒把我看作了医士。
“嗯?怎能混用金银草和铁木兰?”他只是嗅了嗅,皱眉冷冷道。有道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回道:“学生也是惊讶庸医误人,已经给刘将军换了。”
“这位是明大夫。”孙士谦在一旁介绍道。
“鄙姓李,名健,草字叔安。能否让在下看看刘将军的伤势?”李健移步上前,丝毫不客气,真是把我当作医士了。
我让了让,道:“刘将军乃是外伤,失血过多乃至昏迷,在下以为当以补血为上。”李健把了脉,沉思道:“在下倒觉得,补血虽是上策,只是刘将军现下气血两亏,游离生死,不若先固气吊命,然后再补血培元。”
我向来对自己的医术最为自信,当日师父也说我医道所得最多,有些不服输,道:“血亏之甚,如何补气便能吊命?根本不固,岂非本末倒置?”“这如何是本末倒置?由表入里,提命培元,方是上佳之策。”李健也是年轻气胜,丝毫不让。
我本想再争,看到孙士谦的脸色才想起自己是统兵数万的官长,如此争执实在有失体统。“依君所言,你我各医伤兵,倒看看谁的法子高明。”我退步道。李健指着刘钦,道:“刘将军于在下有恩,当由我来医治。”
我没说话,让戚肩推我出去。孙士谦快走跟了上来,道:“那个李健也算薄有医名,在京师也算名医。”我不以为然,道:“名医怎么跑来了这里?”
“嘿,大夫有所不知,李健立志要效药圣秦越人故事,踏遍山水,采集天下草药。此番随军便是为此,否则以他一介医士,要走这么远恐怕也不方便。”孙士谦解释道。
我最欣赏的便是胸怀壮志又身体力行之人,当下对他感观好了许多,道:“既然如此,仲进代我去陪个不是,说我刚才出言莽撞了。只是,我可不承认他的医术就真的比我高明!”孙士谦笑了笑,道:“道歉倒也不必,李医士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只是,大夫,粮草被烧,如何是好?”
我的脸阴沉下来,细细想了想,道:“离此处最近的城池当是清平,不妨先去那里征集粮草。”
“清平离此约莫三日路程,何时启程?”
“越快越好,倭奴也没了粮草,总要早倭奴一步。”
稍加整合,我命诸营小心戒备,防止倭奴劫营,当夜便在此处休息。史君毅收罗战绩,报我辎重毁之七八,兵士伤亡过半,斩敌千余。又野狼滩之役,我军三营共折损兵士三千余人。
我重重靠在椅背上,心中想到的乃是不知何日方能到的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