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维克多以为会很疼。
除却癌症和正在腐烂的肾脏所带来的痛楚不说,他预计人体冷冻时突然的身体降温会带来巨大的痛楚。因为有一次参加运动会——为了庆祝——一桶冰凉的水倒在了他的头顶上,当时他感觉像无数把小刀刺刮着头皮。他无法想像全身浸在冰块里的感觉。当他在那个机器里闭起双眼时,他准备好了去承受那样的痛苦。
但是,他突然变轻松了,那种久已忘却的行动自如的感觉又回来了。他抓住床的一边——只不过他看到的不是床,而是……一个类似于沙漏一样的东西。他发现自己是在放置玻璃纤维舱的库房里……发生了什么?
他站起来。
没有任何痛苦。
不需要轮椅。
“你是谁?”一个姑娘在问。
65
萨拉以为她抓住的是方向盘。
但完全清醒后,她发现抓的是一个样貌古怪的沙漏的柱子。我是在做梦吧,她想。肯定是的。怎么会到一个从来没有来过的房间?边上怎么会有一个穿睡袍的老头,躺在地板上?她感觉不出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不适,连酒精带来的晕眩感也过去了,所以她站起来,东张西望。她觉得自己身体轻盈,无拘无束,有种像梦里双脚不在地上的感觉。
等等……
她抬起双脚踩了踩,感觉不到地板的存在。
等等……
车库去哪里了?汽车呢?那首歌呢?她突然想起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黑暗,以至于她一心寻死。那么,她死了吗?她这是在哪里呢?
她从仓库走出来,穿过一条走廊,来到一个小房间门口。她往里张望了一下,看到的情景让她不禁瑟缩。她觉得自己看到的是四个男人围绕着一个大浴缸站着——但他们一动不动。没有声音。突然间这一切似乎是在做一个和僵尸有关的梦,她赶紧回到她刚醒过来时的那个大房间。她看到老头已经站起来走动了。
“你是谁?”她尖叫起来。
他盯住她看。
“你又是谁?”他反问道。“你怎么会到这里?”
她其实完全没有料到他会开口回答她——更别说诘问了。她突然感到了害怕。如果这不是一个梦呢?她到底做了什么?她看到仓库里只有靠近货物装卸区的地方有一扇门开着,她冲了出去,来到雪夜的天空下。不远处的路上有辆汽车车灯亮着,但没有移动。加油站看起来好像开着,但一个加油的客人握着加油管一动不动,像守卫一般。最奇怪的是,雪花都悬在半空中。萨拉伸手试图拍打那些雪花,但她的手却触碰不到,而是直接穿了过去。
她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紧紧闭上眼睛,用手捂住脸,不知自己是死是活。
66
维克多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处两个世界之间。
他曾有所耳闻,一些人有过漂浮起来的濒死经验。或许因为他在尚有生息的时候就被冰冻起来,所以他也会有这样的体验。身体给冻住,灵魂却开始漂浮。没有轮椅?没有拐杖?虽然没有科学依据,但脱离了血肉之躯后能够有这样的境界应该还算不错。
不过有两件事情他还没有想通。
他怎么还在自己的身体里。
那个女孩又是怎么回事?
她穿着一件绿色T恤和黑色运动裤,他完全不认识她。这只是一个偶发的臆想?那些出现在梦里、模糊的、不能够辨识的人?
随便吧,反正她也走开了。他走过那个巨大的、储存着液态氮的玻璃纤维舱,心想不知道在另一个维度的世界里,他是不是已经被放置在里面了。或许是那样的。他的身体进去了,灵魂还在外面游荡?为什么他离开的那个世界,时间没有一分一秒停歇,而在这个空间里时间却像是凝固了?
他试着去摸那个圆柱玻璃舱,但无法触碰到。他还试着去抓舱外的扶梯,也还是毫无知觉。也就是说,他无法感触任何他能够看到的东西。就好像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影像。
“这是什么地方?”
他转过身。那个女孩回来了。她抱住双肘,好像很冷一般。
“为什么我在这里?”她在发抖。“你是谁?”
现在轮到维克多弄不明白了。如果是他的灵魂在游荡,那么此刻发生的事情就无法解释。这个空间里居然还出现了一个人,意识健全,而且还在提问。
除非……
她的身体也在那个冷冻舱里?她,也被冰冻起来了?
“这是什么地方?”她又问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