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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一打曾家庄
一 段景住盗马
梁山寨主天王晁盖,到现在还没有一骑好马。军师吴加亮想代天王晁盖找一匹龙驹宝马,随即命孩子捎了个溜子下去:不管是哪一山哪一寨的头领,如能为天王献上一匹龙驹宝马,就可以在梁山忠义堂带座,卯薄添名。这个溜子捎去下去之后,各山各寨的头领都在想办法找匹龙驹宝马。不过,找一匹龙驹宝马谈何容易。其他山寨我不交代,只交代芒砀山上的四头领段景住。
在徐州地界内有一座芒砀山,山上有四位头领:樊瑞、李衮、项充、段景住。山上小大王也不少,有数千之众,而且都是滚背军。因为山上的二寨主李衮,原先是都城御营里头的一位专门操练滚背军。四个寨主接到这个溜子之后,他们议论了:我们早就想到梁山去共聚大义,如果我们能找到一匹龙驹马献给天王。我们就可投奔梁山了。但是龙驹宝马到哪块去找呢?其他三个寨主都无法可想,只有四寨主金毛犬段景住认为有办法。段景住原先是都城一家骡马坊的小老板。他父亲段六太爷,在都城开了两爿骡马坊。他的父亲去世之后,骡马坊到了他手上,他不好好地问事,整天在家玩弄棍棒,专门交结江湖上的些英雄好汉。几年的光景,就把他老子留下的家私玩光了。以后他也离开了都城,闯荡江湖。二年前,他路过芒砀山,巧遇大寨主樊瑞、二寨主李衮,双方一见面,原来是熟人。李衮当初在都城时,跟段景住就常来常往,双方一谈一说,话语投机,于是把他留在芒砀山,结拜金兰,拜他为四寨主。因为段景住在都城是开骡马坊的,所以他晓得:有一年,边关守将曾孝敬皇上两匹龙驹宝马,一匹白的,一匹黑的,黑的叫“踢雪玉蹄鬃”,白的叫“照夜玉狮子”。皇上把白的赐给了镇守嘉峪关的赵拂赵千岁,把黑的赐给了双鞭将呼延灼。段景住说:“现在照夜玉狮子还在赵拂赵千岁那个地方,我们想个办法,把这一匹龙驹宝马盗倒手,献给天王晁盖,我们的功劳就大了,马上可以上梁山忠义堂带座,卯簿添名。”那三位寨主一听:“啊唷喂,不能玩!兄弟啊,你这话说起来便当,做起来谈何容易,赵拂赵千岁的武艺高强,镇守边关有十万大军,他的这座大营你怎么能进得去?你如果去盗这匹龙驹宝马,一定是凶多吉少。我们还是弄个安稳的日子过过吧,不必想这个心事了。”哪晓得段景往骨子里头(心刍)哩。说:“三位哥,承你们之情,为我着想。小弟有一句话要跟你们说明,我早就想上水泊梁山了,恨无机会,今天能有这个机会,再好没得了。你们不要阻拦我,我的章程已定。我这一次到边关去,如能盗得这一匹龙驹宝马,那是最好;我即使盗不到龙驹宝马,粉身碎骨,也决不怨三位兄长。”三个人阻拦不住,只好依从他。说:“你要不要带几个人去保护?”“用不着。但是有一点,要多带银两。”樊瑞一听,说:“银两多得很,你只管带。”叫人把公库打开,取了若干的金银和一些珠宝细软,给段景住准备了个包裹一背。兄弟三个接着摆酒,代四寨主送行。吃过之后,段景住把包裹一背,向三位哥告辞。三个哥哥送他下山。送了一程,还要分手。三个哥哥左叮咛、右嘱咐:“兄弟此番到嘉峪关去盗马,千万要多加小心。”嘱咐过之后,三个哥哥回到芒砀山,等候消息。段景住背着包裹,上路趱赶,直奔嘉峪关。
到了嘉峪关的路程很远,出了河南边界,奔陕西潼关,出了潼关奔甘肃,进入甘肃还要跑很远的路才到嘉峪关。老王爷这座营盘,离嘉峪关还有五里路。在嘉峪关这个地方有个镇市叫嘉峪镇。段景住进了镇门,只看见街道宽阔,街上的生意买卖也很兴隆。过了三四家店面,就在街右边有一家客栈。这家客栈前后有三进,门口有块招牌,上头写着“金二房客栈”。段景住抬头一看,心理有数:这家店的老板一定是姓金,所以他的店号叫“金二房”。柜台里头坐了一位老者,约有六十外岁,蟹壳子脸,络腮胡子,身上穿了一身布服,布袜,布鞋。店门口站了个小二,约有二十外岁,长相不丑,五官清秀,身上的衣裳也清清爽爽,正在这块招揽买卖。抬头把段景住一望:“咦”吓了一大跳:乖乖!这个人的相貌难看哩,象条哈叭狗。他的脸不但短哪,而且他这张嘴的上嘴唇子包着下嘴唇子,眼睛珠子长了突在外头,脸上和汗毛是黄的,足有半寸长,远望象哈叭狗的脸。小二先吓了一跳,后来再仔细望望:哎,这副脸倒还蛮讨喜的。他站在店门口不走了,大概是想住店,上去一声招呼:“爷家!”“小二”“你老人家大概是想住店?”“对了。”“就住我们小店吧。我们小店前到后有三进,干干净净的,哎,不是跟你说大话,在全镇要数第一块牌子。”“好吧。你家还有单房吗?”“单房?单房有哎,后头第三进全是单房。”“好,我就包一个单房。”“噢,就是了。”段景住要包单房做什么哩?住在前头人太杂,而且跟别人住在一起,办起事来总归不方便,包个单房就听他一个人玩了。小二把他带到后头第三进。上下首两个房间,小二把上首房间的门一推,段景住进了房间,先把包裹朝下一放,小二打水过来给他净面梳洗,代他泡了一壶茶。段景住看到床边的长凳,朝凳上一坐,想坐一来歇歇腿。小二发话了:“哈哈,爷家你老人家尊姓啊?”“我姓段。”“噢,姓段。大号呢?”“我叫段景住。”“噢,段景住段爷。”段景住是个山大王的名字啊,他怎么敢报出来的?这个不要紧,段景住早就想过了:我是从哪块来的呀?我是从芒砀山上来的,山高路远,离此地有几千里,即使我在那块做过案,是个山大王,报自己的真姓名,这个地方也不会有人晓得;如果报个假姓名,万一大意忘记了,反而弄巧成拙。所以他就干脆报了个真姓名。小二听了,哈哈大笑,并问:“段爷,你老人家是走关内来的?”“不错,我是从都城来的。”“到这块来是做生意的。”“噢,做生意?做什么生意?”“贩马。”“啊咦喂,原来是来贩马的。贩马就是大本钱的客人了。你老人家就是一个人啊?”“不,我是先来打前站,伙计们随后就到。”“噢,你老人家是个老板。请问后头的伙计什么时候来呢?”“他们大概还要过几天,所以我要先包个单房。”“哈哈,好极了!小店后头第三进,就直接给你老人家一个人住了。”“好。”说着,段景住就把包裹朝开一打,在里头拿了四封头银子,每封是五十两。“小二。”“哎,段爷,什么事?”“你把这二百两银子代我存到柜台上去。”“噢。”“我在这个地方要有一向时住哩,要等伙计们来了,还要把马买好了,而后才能回去。我们住在这个地方的一切费用,随后都在这笔银子里面算,多退少补。”“这话说哩!爷家,你真是……我们还不放心吗?再说,也要不了这么多啊。”“不,你先把它存柜,这样子可以放心一点。”“哎,这话到也是的。”在古时没有银行,只有个存柜的规矩,客人如有值钱的东西,可以交给店里帐房保管。“段爷啊,银子我就拿着,马上到前头交给老板。你老人家吃饭在哪块吃呢?我想过了,最好也在我们店里吃。我们这个客栈虽不卖饭菜,但是离我们三五家远,那块有个金二房酒楼,也是我们老板开的。你老人家一日三餐就给我家酒楼上包了吧。等一刻儿,我过去招呼一声。你老人家要吃什么就点什么,饭钱随后就跟这边一起算。你看怎么样?”“好啊。”段景住心里蛮高兴:这样再好没得了,免得烦神。
小二把二百两银子一拿,到了前头柜台面前来告诉老板:“老爹哎!店里来了一位客人,姓段,段景住段爷。喏,这块是他预付的二百两银子,四封头,先交了给你存柜。他是从都城来的,说是来贩马的,还要等伙计来,大概在这块有一向时住哩。你老人家马上到那边酒楼上去关照一声,他的伙食在我们店里包,随后一起算帐。”“来来来,小二啊,你站住。”“唔。”“刚才我没有听清楚,这个人姓什么?”“姓段哎。”“叫什么?”“叫段景住。”“噢,段景住。走哪块来的?”“走都城来的。”“来做什么的?”“贩马的。大概是开骡马坊的。”老板问清楚了之后,随即把四封银子收好。“小二哎,你带我到后头去会会他。”“老爹啊。生意这么忙,你要去会会他做什么?”“小二啊,你不要问,我自然有事。”“好好。走啦。”小二带着老板到了后头第三进,进了上首房间,先代他们介绍:“哈哈哈哈,段爷哎,这一位就是我家金老板,他特地来会会你。--喏,这位就是段爷。”“噢,未曾请教,阁下尊姓是段?”“不错。”“是段景住段爷?”“对了。”“你是走都城来的?”“正是。”“你是来贩马的?”“我是专做马的交易。”“啊咦喂,这就好极了!来啊,我想请问段爷一件事。”“老板请讲,是什么事?”“都城有个人,不晓得你段爷认得认不得?”“啊,你老讲出来听听看,说不定晚生知道。”“唔,我这么想啊,你们都能是同行啊,应该晓得哪。这个人是你本家,也姓段,也是开骡马坊的,人都喊他段六太爷。他过去每年都要来嘉峪镇贩马,每次到我这个地方来,都要跟小老谈谈说说,我们并且谈得很投机,后来越谈越近,还结了金兰。这个不怕你笑啊,我现在年纪大了,我年轻时候,也好交朋友哪。我们拜了弟兄之后,哪晓得这位段六太爷,就这么一去无影无踪了,倒有几年不来了。我可怜啊,牵肠挂肚刻刻想念那位仁兄, 并且托人带过几次信,也没有回音,哪晓得他到今儿也没有来。我又打听不到他的消息,心里都急死了。我听说你段爷是走都城的,也是开骡马坊的,你跟他既是同姓,又是同行,请问,这一位段六爷你可认得啊?他现在精神如何?家境可好啊?〃段景住一听愣住了:巧事多哩。要走运就这么来了。老板居然问到我家死鬼老子,原来他们还是拜过的。好哪,二话没说。快步上前,双膝跪地:“伯父,小侄见伯父请安。”说着,还哭哭啼啼。“啊!这个……那个……啊,段爷啊,你这是什么话?”“你老刚才问的那位段六爷,正是先父。”“啊,噢,原来就是你家令尊?”“正是。”“你家令尊已经……”“家父已经去世了。”“噢,我说的嘛,他每年都要来一趟的呀,哪晓得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唉!不谈了,今儿总算见到你了。段相公,你这副模样,跟你家令尊象得很哩!来啊,你现在还在都城开骡马坊呀?”“是啊。自从家父去世之后,我就把骡马坊接过来了。”“哎,好啊,这才象话咧。子承父业,应该如此,不能做败家子啊。”段景住心里有话:还不能做败家子里,我倒把家私败光了。“相公,你今天住到小店来,我这个心里头啊,不晓得多快活哩,真正是想请都请不到你啊!听说你后头还有伙计要来是吧?”“是啊。我要等他们来了,我才好去办事。”“好的,好的。啊,相公,你初到此地来,关外的一些风俗人情,恐怕还不大清楚,不过不要紧,我可以代你介绍。老王爷营里头有十个大马厩养马,编起号来的。这十大号的马夫头儿,经常到我那边店里吃酒,马夫头我都熟,等他们下次来吃酒的时候,我来代你们介绍下子,你们有什么话,以后就可以直接谈了。哎,不是我说大话,由我出面介绍下子,生意就好做了,价钱就好谈得多了。”“好好好,就请伯父多多关照。”“自己人嘛,我见到你就等于见到你家父亲,你就不要客气了。--来啊,小二,你要好好侍候段相公哪!”“晓得了,老爹哎。”乖乖,老板认起亲来了,哪晓得客人还是他的贤侄儿哩!东、伙两个出去了,晚上吃过晚饭之后,段爷一路辛苦,早点收拾睡觉。
第二天一早,段爷还没有起身哩,金老头子走前头喊着来了:“相公!相公--!”段景住一听,是金老伯的声音,赶快答应:“伯父,什么事?”“相公,不早了,你赶快起来,收拾收拾,到那边酒楼上去一趟。”“去干什么?”“告诉你撒,这事情巧哩,老王爷营里头十大号的马夫,一大早都过来吃早点了,你赶快起来,跟我到那边去下子,我来代你们介绍介绍。你去了之后,要稍微花点小费哪,你最好再请他们吃这么两顿。”“小侄我知道了。”段景住心里有话:这个不要你说。我的家私怎么玩掉的?就是交际朋友花光的。我这一次带了不少金银细软来,就是准备在朋友身上花的。段景住随即起身,净面梳洗,跟随金老头赶奔到对过酒楼。
十大号的这些马夫,刚才就贼喊捉贼金老头说过了,有个姓段的前来吆马。这一刻见人到了,一个个都站起身,过来打招呼:“兄弟啊!”“段老弟!”“段爷!”喊个不停,客气的了不得。段景住一看:“啊呀!不敢当。诸位哥请坐。”“有坐,有坐。”坐下来后,段景住招呼上酒上菜,小二忙着拿酒肴,接着上大菜。今天是早面、中饭两顿接着吃,就差把下午的点心也顺带吃了。因为营里头还有公事啊,马夫还要回营照应马匹,不然的话,十个人恐怕要把晚饭吃过了才走哩!吃过之后,“兄弟哎,哈哈,因为我们营里头还有些事情,我们要回营了,就告辞了。--来啊!小二,把个帐算下啊!”“咦,还算什么帐啊?这个帐段爷给过钱了。”“哪个?--段老弟啊,你给过钱啦?”“小弟我已经付过了。”“噫,找话说哩,你这么做就骂人了。你是远道来的,我们应该尽地主之谊,怎么能够扰你的呢?这个不行!应该是我们给钱。”“不不不!小弟我虽然是远道而来,今天是和诸位初次见面,应该小弟请你们诸位兄长。”“啊咦喂,这个才要命哩,倒过来玩啦。我们吃了心里头也不安啊!”“不要紧,来日方长嘛。”“这话倒也是的,哎哎,来日方长。好撒,这么说,我们今儿就扰你的了。”“明天再见。”“告辞告辞。我们明儿再来。”大家分手。段景住回到客栈。这十位马夫回营去了。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十个人一个不缺,按时按点来到酒店里。段景住也按时来到。互相见过礼之后,十个马夫又招呼小二:“小二啊,代我们把帐算下子!”“咦,还算什么帐啊?段爷给过了。”“哪个?--来啊,段家兄弟啊,你这个就不对了。昨天是你给的钱,今天该派我们给了。哎,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们就算是轮流做东,也该派我们复东咧。”“不!今天还是小弟我请诸兄。”“这个不行。吃过一次罢了,我们不能老吃你的撒!”“诸位兄长不必客气,明天再讲,好不好?”“好撒,好撒,就明儿再说撒。哎,我们今儿先把话说明,明天你不能再客气啦,你明天如果再客气的话,我们就跟你不遇了!”“好!”
那晓得到了第三天,吃过之后,马夫又喊了:“来啊小二!把帐算下了。”“段爷给过了。”“又给过啦?--段老弟啊,这个你就不对了。昨天说好了的,今儿我们给钱,你怎么又给的呢?你这么玩,明天我们不来了!”“不!诸位哥听我讲,小弟我有个毛病。”“哦,有个什么毛病?”“我这个人跟朋友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