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
他下了车,径直到路旁卖山货的小摊,而同时万花筒又往山上走去了,闪开得飞快。那姑娘在原地看着他,形同路人。你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不会因循守旧一般趋利避害,百折不挠并因势利导。我丈人上了车,拿着一兜子荠荠菜:嫂子,这好么,干净的很,最合适包饺子。
我问我丈人这事该不该告诉小郑,他说:我跟他说吧。
下山时,不敢开太快,遇到一辆车,觉得有些眼熟,不过白色的车城里得有多少辆啊。直觉上熟,一闪而过。
有荠荠菜的时节,城里人挑那最好的前臀尖肉,配这过去一个钱都不值的野菜。有心的村里人专门挖来卖,把过去度春荒时饥馑的无奈,做成了你情我愿的买卖。我没挖过野菜,所以极少吃这些。结婚之后,这些时令的东西时常就吃得人不得不赞叹。我丈人两口子爱这些的那种忠实,有与生俱来的认真劲儿,是对过日子的热情。除了我和云还有小郑,老人们和陆美英一起剁馅、和面,很快就会吃上。陆美英越来越是个吃现成的人了,包饺子擀面的手艺已退化很多,我妈由衷夸赞着我丈人两口子的手艺,吃得很节制,淡然,并不疏远。云喜欢小郑,知道她的很多玩意儿都是他给买的。她目前喜欢画画,不知道是不是有天分,课外班的老师总说有,让续费。可能他跟哪个家长都这么说,陆美英就很当回事的一套套绘画工具往家拿。多亏没去美术班隔壁教钢琴的,据说抬钢琴上楼的运费就很贵。
叔叔你看,我画的春游。
嗯,云画的好,有山有树,有自行车。
这不是自行车,是摩托。我哈哈大笑,小郑还得绷着认真交流。
嗯,好,摩托。
对,他还嫌摩托坏,把摩托扔了。
哦哦,云画的好。小郑看看我,支应着。
我丈人说他给你说,这云都说了一半了。
呵呵,怎么着?
哎,邪门儿了,估计老万也在山上埋着呢,万花筒今儿也上坟去了。
嗨,真是的哦,我都有些想他了。
上完坟,他看我几个还在那儿吃饭,就把摩托掀沟里去了,丧眼。
哦?这可以么这,是示威呢。
啥么,我丈人刚过去买荠荠菜,他就惊了跑了又往山上走,有病呢吧。
嗯,我知道他回来,还是混不下去,还全是别人不好。
那天的饺子一如既往的好,我特意下楼买了几头新蒜。比起中午那一顿,这味道更家常。新鲜蒜泥,热菜油泼上辣子,再用醋炝,没有比这更适合此地人的蘸料了。一轮吃下来,大家都嗯嗯的直点头,云不吃辣椒,也六七个饺子下去了。晚上拾掇完,大家就散了,剩下的一些小郑执意要带走,说明天早上一热,还是美美一顿。躺在床上,不知怎么我就想起来,那白车怎么像李青山的呢?这想法惊了我一下,可不知道怎么就觉得是,也不知道他的车上哪一点不同被我下意识存档。
啊?你意思是他上坟?不能吧,那你是不是该问一下啊?陆美英手里拿着面膜,变颜变色的紧张。
本来就生,发信息问过他,也没吭声,去店里也关着呢,不行,我现在就去一趟。
不要急,你喝了酒了,要不明儿再去?
不踏实。
反正就是这样了,有啥事也都发生了,明儿吧,今天歇了。
她说的对,该我知道的我就会知道。不过我这一眼瞄错了呢?努力不去想这些,迷迷瞪瞪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睡,一夜就过去了。记得是摩托啊汽车的,来回切换,虚空里无着游离。
店开着,一直开着似的,世上一定只我一人诧异。远远看着,觉得陆美英的话对——想让我知道自然就让我知道了。李青山的朋友圈没再更新,发生了什么,不见到他们便一无所知。我想跟谁打听一下再去,比如隔壁那个店的师傅,可店明明开着,他正往外搬着成筐的空酒瓶,看不出这里和原来的差别,既然来都来了,不管怎样也不应该转身就走。头有点懵,看来昨晚那是失眠,而不是梦里想什么。
姐夫皱纹堆累,神态一如那夜,招呼客人的从容,只是看着我,怔了一下,没显出不快。可以肯定,他又老了一截,很明显的露出疲态。他就那么看着我,手里还端着筐空瓶子,我赶忙上前,接过他的筐,他没有拒绝,扭身回去接着搬。
这会儿还不到正式饭点,一个人也没有。店里还是老样子,白天跟晚上看起来显得更老旧些,油渍麻花的包浆,但不脏。光线从门口反射进来,往深处渐渐暗淡下去,不锈钢桌椅的腿儿明晃晃,显得冷冰冰。桌子上的一次性塑料布不白,灰突突,而铺展的很平整。玻璃柜台里的几大盘凉菜已经就绪,红油鲜亮的边上是翠绿的芹菜腐竹,暗红色油炸花生米,雪白藕片上点缀着胡萝卜。这会儿,我没有食欲。墙上的营业执照上烟熏火燎的模糊,大镜框里的石英钟上数字不断更迭,爱国卫生运动的宣传画和一些更纯粹口号,满墙协调出这样小店该有的普通。比我老去的羊杂汤可干净得多,这样的小店城里每条街都有吧。
来了。
来了。
坐,咋吃?
哥,不吃,我看你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