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碗筷,擦净饭桌,天已黑。马巧玲走出厨房,她对站在院子剔牙的烂木说:“老公,我到我老妈家看看。”
人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村里像马巧玲老妈一样上八十岁的老人不多。健在的有家公木匠佬,大头的老爸老妈,兰妹的老妈和竹子的老妈。
“去吧,拿手电筒,路上黑。”烂木提醒道。
老妈独居,马巧玲每天晚上都要去转转。村里的老人大都不和仔女吃住在一起。说是不方便,尤其是吃东西,自己早吃晚吃,吃冷吃热自己作主。
烂木白天在龙榕家园上班,早出晚归。晚饭后,喜欢沿着水泥路绕鱼塘走一圈,路上和散步的村民聊上几句,路过凉亭时,停下抽支烟,吹吹牛。散步,吹牛回来,洗个澡,再看看电视,十一点就睡觉了。
老公睡觉,马巧玲大都还在备课改作业。种地偷懒,地长草,当老师偷懒,误人子弟。
今夜,马巧玲在娘家里才坐了一会,就接到家公用烂木的手机打来电话,家公说:赖木不知怎啦,倒在沙发上不醒人事。
“阿爸,你快打120,我马上回家!”马巧玲打着手电,一路小跑回家。
大头接到马巧玲的电话,喊上何田香也赶到赖家。
半个钟头后,救护车赶到。
很遗憾,医生护士虽尽了力,但还是留不住烂木。
救护车开走后,赖家里满是悲哀。马巧玲崩溃了,撕心号啕的哭声令人落泪。马巧玲哭得死去活来,何田香劝不住,只有默默陪着落泪。
木匠佬一下跌进了悲痛的深渊。他目光呆滞,精神恍惚,独自蹲在院子的角落。怕老人家出意外,大头指定专人看着。接到电话,马马年从县城匆匆赶回。
烂木猝死,村里人震惊,心情沉重。人的生命竟如此脆弱,就像一盏煤油灯,一阵怪风吹过,说灭就灭了。
“太突然了!”兰妹听到坏消息时,一时说不出话来。她还以为是听错。前天烂木还向她建议,要及时处理农家乐排出的污水,要不,时间一久会搞脏水库的。
大头忙了一夜,头有点昏沉。
烂木生前曾有个想法,请在外面工作打工的哥们姐们回龙榕村聚一聚。想不到大家这次回村,却是与他永别。
烂木走得太匆忙,没能和哥们姐们打个招呼,没能给妻儿留下半句话。
赖家办丧事,只动嘴,买棺材、请“八抬”、采购、做饭、接待等一大摊事情,全交给族人来办。
上大学的儿子赖东,第二天中午赶回。家人轻轻移开棺盖,让赖东与老爸见最后一面。赖东失声痛哭:“老爸,你不是说好暑假我们一家人去旅游吗?怎么就……”
烂木走了,要按习俗办。赖家请来道公超度亡灵,安抚死者,保佑家人平安。
道场从天黑开始,做到第二天下午出殡结束。期间道公每隔一段时间,就舞动着手中法器,指挥五位神职人员吹白事唢呐,打镲,敲锣,摇道铃。在乐器喧闹声中,妻儿堂哥堂妹等亲人披麻戴孝,跟在穿法衣,戴方士帽的道公后面,每次绕过摆供品,点香火、长明灯的灵堂前,都要跪跪拜拜,次数多了,人人双脚发麻,腰酸背痛,头脑晕晕沉沉……
凌晨四点多,道场活动暂停,道公们休息。
守灵的亲朋席地坐,或枕着膝盖打盹。
当唢呐打击乐器又响起时,天已大亮。
帮忙办丧事的族人陆续到来,各就各位又忙碌起来。
村干到了。兰妹、阿标、玉辉到了。午后,学校领导和老师代表到了。大任、竹子千里迢迢从桂龙市赶回。
能不赶回吗?我们都是从小玩在一起的哥们啊——
天气热啊!大头、烂木、竹子、马马年、大任几个娃仔,正在鱼塘边用泥巴将对方糊成泥猴。糊了泥的身子凉爽,舒服呀。
当泥猴们玩得正上瘾时,大家都看到有股又黑又浓的烟从树林里腾空而起。“不玩了,去看是不是发生了火灾。”大头说。泥猴们赶紧扑进水里洗去泥巴,上岸,穿上短裤,一溜烟跑到起火的地方。着火的是一蔸正开着粉黄色花的龙眼树。龙眼树根和树干已让虫蛀空,直通树的桠杈处。大头、烂木他们心蹦跳得好厉害!到鱼塘玩水前,是他们用火熏树洞里的蝙蝠,觉得好玩哩,想不到烧着了树心里的朽木!“快来人啊,有人火烧龙眼树啦!”围观的老人、娃仔大声呼喊。
因为害怕,大头他们不敢久留,赶紧逃跑……
树心里的火,让收工回来的大人们用水浇灭了。
天黑后,大头他们几个调皮捣蛋的娃仔,都被各自的阿爸“押送”到树的主人家去认错……
孩时之事我们还来不及在一起谈论,你却走了!哥们黯然神伤,仰天而嘘:烂木,你真的不够哥们!人生五大步,我们一起走了童年、少年、青年前三步,第四步中年才迈出半步,你就止步了。烂木你说过,你的身体都是烟瘾、酒瘾害的。当初,哥们姐们都劝过你,你老婆一直劝你,甚至骂你,可你就不当回事啊。
烂木走不下去了,可我们还得继续一路前行。
远离了人间烟火的烂木一了百了,可却把忧伤和念想留给亲人,留给哥们姐们。在这肝肠寸断的时刻,站着的哥们姐们,能做的只能是给长眠的烂木上三炷香,一拜,再拜,三拜……
灵幡飘飞,孝带轻飏。送葬的队伍经过村边时,部分村民自发前来送行:老主任啊,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