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初登大宝,意志廓清,振翩九天,粲然可观的是他;而今昏愦荒淫,挥霍无度,玩物丧志,纵欲败度的也是他——其实原因无他:人总有振作、沉沦的时候、各有其善恶本性,虽然君王也是凡人,但凡人一旦成了皇帝,不管为善为恶,就出乎一心,无人可以节制他的权力了:
试想,为善即天下为之善,但在这宫廷、朝廷那种制度和宗法下,焉知民生疾苦?一心仁慈向善的人,岂能持位久存?只要一旦为恶,则天下万民,很如风雨危楼,却有谁怜?
赵佶今晚可不管贫民百姓有无可怜的,他只醉捧李师师那张美人脸,心里只叹:我见犹怜。
这时候的他,眼里只见簪髻乱抛、清歌曼妙的美人,想的尽是风花雪月事,国家兴亡,去他的!
也正是这时候,曼妙动人的李师师忽然止歌罢舞,道君不禁微愣,便问:“美人舞正酣,歌正畅,朕听得正高兴,怎么不唱下去了?”
李师师却收了琵琶敛了衣,正色问:“官家。你这回幸临,可带了几人来?”
赵佶一怔,说:“只带十几亲信随行。”
李师师依然庄容道:“个中可有好手?”
赵佶这才明白,以为美人是多虑了、也过虑了,便笑道。“尔勿忧过甚,朕来这儿,蔡卿已为朕打点好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李师师依然脸如寒玉,道:“万岁爷,可知道在小甜水巷口那儿今晚初时还生了点枝节?”
赵佶轻松的道,“不是已给蔡卿、童将军他们摆布妥帖了么!”
李师师抬眸向上望了一望,以手指耳垂。轻声说:“官家可听到屋上有兵刃相交之声?”
赵佶这回凝神一听,果有,只难细辨,只唬得腔都黄了,三撇须也搐动了起来:“这些大胆狗贼……却是如何是好!”
李师师只问:“万岁这次带来的高手有儿人?”
赵佶一时六神无主,只依稀记得人数,道:“有阿一、多指头陀、童将军、朱刑总、还有龙八和他的几名武林高手……这……还应付得来吧?”
赵佶已感到慌惶了。
李师师叹了一声,约略估计,便问:“舒无戏没来?”
赵佶也急得在心里直打转:“这人老劝朕少来秦楼楚馆,朕……这次没许他来!”
李师师白了赵佶一眼,竟从衣抽里掣出一柄锋利的薄刃来。
赵佶吓了一大跳,颤声问:“……你,你要干什么?”
李师师只轻描淡写的说:“敌人已逼近贱妾这儿,你的人只怕抵挡不住……请官家人臣妾房内暂避,妾身舍命应付一阵,想诸葛先生在京内布防周密,一有风吹草动,必已派人来匡护圣驾。圣上勿惊,委屈片刻,让臣妾为万岁效命保驾。”
赵佶也一向知道李师师有过人之能,听她为自己护驾,感“动”激“动”得眼泪也快流出来了,只听屋上交锋叱喝之声更响更近,便抱头掀帘窜入师师房中,一面只抛下一句活:
“美人小心,朕今晚得保平安,不忘了尔的好处。”
李师师持刀寒着脸一笑。
两点火绯飞上了她的玉颊。
她刚陪侍时饮过点酒来。
所以脸上很有点醉意。
而她心里又正好有点杀气。
因此更美。
她随手用刀在桌上的盘子里挑了一粒橙出来。
橙色很美。
如灯。
她没用刀剜,却用吴盐胜雪的纤纤玉指,剖开橙皮,露出鲜嫩亮黄的橙肉,多汁欲滴。
她噘起了唇,啜了一口橙汁,一面嚼食有声,一面似在等待。
“嗖”的一响,瓦面并没裂开,却给掀起了几块,一样事物掉了下来。
看影儿,椰大概是一只白鹤或是一只白鸳;听声者,那应该是一本书还是一束纸……掉落下来。
然而不是。
那是一个人。
一个白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