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陵第二回见到表妹,是端午过后的第八日。
同去岁一样,他邀了一众好友到酒楼过十七生辰。
姚崇宪还将群芳阁今岁评出的花魁初鸢请出局,带到这里。
酒盏杯碗堆累,佳肴不断更叠。浓郁醇厚的酒香弥漫在雅间内,初鸢坐在绣凳上抱琴拨弦,嘈切琵琶声应和着十几个少年郎们的行酒令。
低眉婉转间,细听那边的说笑声,目光不着意地朝坐正中首位的人看。
今日他穿了件赪霞圆领袍,懒散地靠坐在木栏处。
正午的暖光从竹帘缝隙间穿过,从他蕴藉风流的眉眼流转,又虚浮在半挽起袖子的手臂上,指间转动着一只白釉酒杯,慢悠悠地,同他闲适的神情一般。
不知话头怎么引到家事上。
席面上,有人唏嘘道:“你们是不知道,我每晚回府,我家那位都要凑来闻我身上的味,是不是有脂粉味。要有一点,立即哭给你看,害得我回去前都得洗过一遍,换身衣裳。”
谁更哭丧:“你那算好的,我要是惹这我家夫人生点气,她即刻收拾东西回娘家去。”
娶妻的哀嚎,没娶的听个热闹。
这时,有人说起:“我前些日子听母亲说起端午那日,在聚福楼遇到国公夫人在给卫三看媳妇了,保不准以后要想叫他出来,可就难了。”
哄堂大笑。
他们都是一群纨绔子弟,家中都有在朝廷中的为官者。再者能与镇国公府三子称得上好友,那官自然不会小。
家境殷实,从出生起就在锦衣玉食中长大,除去几个有出息能读书习武的,剩下都浸淫玩乐里。
总归出了事,也有人担着。
若论起他们这些人中,谁最好玩无度,卫三绝对是第一个。
曾经还想远走西域,被镇国公抽断了两条棍子,才没去成。
他们也着实佩服卫三挨打的功力,镇国公是守疆几十年的老将,那一棍下去,常人怕是当场动不了了。
只是镇国公常年不在京城,不能时常管他。
若卫三娶了媳妇,以后出门有人管着,简直不敢想那场面。
卫陵也是后来才听阿墨说起,母亲端午日给他相看郭家侄女的事。
好在母亲没来问他,他也当作不知道。
即便以后真的娶妻,那也不能管着他。
今日高兴,卫陵懒得同好友计较玩笑话,随手抄起桌上的酒筹令,朝人身上扔去,笑道:“会不会说话,今日我的生辰,你提这种事做什么。”
众人说笑一阵,酒盏又空。
待重新满上,已近昏时。
风从窗外徐徐流入,卫陵摁了下有些昏醉的额穴,顺着风的来向看去,就见楼下街道有一个窈窕的身影正背对着,与人说话。
霜白色衣裙被拂起微澜,鬓发似乎垂落一缕,她伸手挽到耳侧。
卫陵认出了她。
那日细雨,他看表妹走远的背影好一会。本以为早忘了,不想这刻见着她,倒又想起来。
似乎没初见那么纤瘦。
她来这里做什么?
疑惑顿生间,一辆马车驶到她身边,她正要登车离去,却像是察觉到什么,转身朝他这边看过来。
她的动作太迅速,卫陵甚至没来得及想要作何反应,就见她仰起的面容上,还有片刻前与人说话残留的笑意。
“在看什么?”
喝得熏醉的姚崇宪凑过来,也朝底下看。
卫陵一把拦住他,将他挡回桌边,道:“没什么。”
新一轮的酒令开始。
卫陵趁着闲隙再往下看,悬在檐角的灯笼晕出光,落在被夜色笼罩的长街上,那里未再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