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我想离开这里。我想回家,我想奶奶,方扬哥哥,三哥,子敬哥哥……”余然抱紧怀中的九尾灵猫,下巴搁放在它松软的银灰色毛皮上,眼角通红地倾诉深埋在内心的思念。
她这次的昏迷不单单是简单的昏迷,而像是被人刻意隔绝了灵魂与身体的联系。她不清楚外面的世界过了几年,她只知道乞巧空间里的桑葚结了一次又一次,库房里堆满了她的绣作,小到荷包香囊手帕宫扇肚兜绣鞋,大到衣裙台屏插屏。这些年,她的衣食寝居都是自食其力,不依靠任何人。或者说,乞巧空间里的花仙一天比一天少,原本热热闹闹的空间,现在只剩下寥寥数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拂不去的哀愁,余然都不敢看她们的眼睛,总觉得里面充满了怨恨和谴责,即使久客说,与她无关,是她们的命数到了。
“喵呜。”小九轻叫一声,伸出舌头舔干净余然脸上的泪痕。它只是一直未成年,勉强保住性命的猫妖,虽然能感受到余然心底的害怕和惶恐,但口不能言的它,无法给予任何形式上的安慰。
“小九,你知道吗?我曾经在长大了的方扬哥哥的肩膀上看见过你。对了,现在的你不认识方扬哥哥,要等十几年后,你才会认识他。你知道吗?我不是真正的孩子,我是从二十年后重生回来的……”
余然抱紧怀中小九温暖的身体,泪水不住地从眼角滑落,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委屈和不满在此刻终于得到了发泄的机会。
为什么付出了努力却得不到认同?一句轻飘飘的“原来是她的孙女啊1”彻底打击了她心底意图一飞冲天的扶摇之志。和以前一样,在奶奶的光环下,她所有的努力都化作乌有。这或许是她以前执意离开家,和爸爸妈妈住到一起的最终原因。然后父母眼中只有弟弟余新的现实,再度打击了她脆弱矛盾的个性,让她雪上加霜,自暴自弃地放逐了自己。直到后来遇到他,她才重新捡起丢弃的梦想。
恨吗?扪心问自己。恨,不想矫情地说不恨。她好恨他,给了她希望,转瞬又无情地剥夺走。今生只要不去爸爸妈妈那边,就不会遇到他吧,那个曾经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给过她无边快乐,又给了她无穷的痛苦。
无意识地咬紧下唇,咸咸的血腥味充斥着她的整个口腔,吞咽下去的到底是血还是泪呢?余然神情木然地坐在游廊里地的台阶上,凝望愈来愈寂静的乞巧空间,回想以前喧闹开心的时光。
她想回家,不想留在这个越来越诡异的空间。
脑子里的念头刚动,余然就觉得眼前的景物快速飞转,整个人仿佛是跌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伴着一片黑暗侵袭进大脑,意识渐渐迷离,待到她睁开眼,模模糊糊地视野里尽是铺天盖地的白色,鼻翼间流窜一股药味和消毒水混合在一起的怪异味道。
呆呆地注视着前方雪白的墙壁,视线移动,落到盖在身上的白色被子上,印着淡红色医院名称的被套告诉她,她此刻正住在市里的101部队医院。偏过头,床头柜上摆放的台历映入她的眼内,原来她已经整整躺了三年。
咔嚓一声,门被人轻轻地打开了,余然努力仰起脖子看向门口,一名身穿校服,个子颀长的少年抱着几本书低头关门。从背影来判断,他应该是上了初中的秦颂。
“子敬……哥哥。”她张张嘴,嗓子眼里发不出一点声音。这是怎么回事?她不会是哑了吧。余然内心慌乱,先前回来的喜悦完全被自己可能哑了事实取而代之。如果变成哑巴,她回来还有什么意思。不能开口说话,就无法与人交流,余然讨厌看到别人眼底有意无意流露出的怜悯和同情。她不气馁,继续尝试,努力让三年没发声的声带再度发出声音来。
“子…敬…”很吃力地憋出两个发音,若不仔细辨别,根本听不出她喊的是子敬两字。余然突然能理解残疾人埋在心底想要成为健全人的奢求。她闭上双眼,装作没有醒来的样子,逃避无法发声的现实。
“然然,过了暑假,我就要上初三了。很快进入高中,然后按着爸爸妈妈的要求靠理想中的大学,毕业后,进入事业单位。你如果还醒着,一定会嘲弄我长这么大了,连自己想要的东西都不清楚。呵呵,现在不需要你嘲弄了,因为我遇到了一个小名叫小命,大名叫梅运的女孩,她每天都竭尽全力,非常刻薄地挖苦嘲讽我,说我是个胆小鬼,只会说不会做。让我早死早超生,不要留在世上祸害其他人了。或许真的是这样,我只是用微笑来掩饰内心的懦弱……”
耳畔回荡着少年清越的嗓音,余然静静聆听秦颂所讲的每一件事,心底酸酸的,暖暖的,小命和秦颂的相识在她的意料之中,在她的印象里,小命是个极其张扬活泼的女孩子。打架、旷课这类女孩子不会做的事,她件件干得出来。因为她,秦颂认识了眼眸冷漠无情的边缘,陷入难以自拔的苦恋。
要不要阻止这段感情发生呢?余然闭着眼睛想。她不希望秦颂爱上边缘,那个女人太冷,冷得心里眼里只存在她弟弟边生一人。她的一生只为她弟弟边生而活。同样的,余然也不喜欢靠近边缘,因为边缘的能力可以看到一个人些许的未来。她曾对她说,她和那个男人有缘无分。
“然然,等你醒来了,我带你去认识小命。你一定会喜欢和她做朋友的。她和方扬一样,有一手好厨艺。只是性子太懒,从不爱主动下厨。”
当然会跟她成为好朋友,那样阳光的性格,一直是她所追求喜爱的。余然紧闭的眼角淌下泪珠,她很感激秦颂给她带来的好消息,可是口不能言的痛苦纠缠着她,使得她胆怯地用装睡来应付一直等着她醒过来的家人朋友。突然,眼角传来轻柔的擦拭,一阵幽幽地叹息钻入她的耳内。
“然然,你听得到我说的话,对吗?”
“子敬…哥哥…”
余然睁开双眼,泪眼朦胧地看着渐渐脱离少年青涩转向圆润的少年,低低地轻唤。
46 绣帕
手绷捧在手里,绣花针拈在手中,绣线、翘头剪刀、针包丢在被子上,耳朵里听着秦颂念叨她昏迷三年发生的事,余然嘴角含着一抹浅笑,能回来就好,很多事她都不想去细究,说她逃避也好,说她性格怯弱也罢,她想把握的从来只有现在,过去的已经发生,抱怨无用;未来的事还没发生,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改变。这次醒过来后,她突然间明白了奶奶说的有缘人是什么意思?就同她手里绣的青青翠竹,便是她睁眼看到秦颂的一瞬脑海里骤然闪逝的灵感。
她一直以为秦颂温润如莲,实没想到最适合他的原来是风雪雨霜压不倒、折不弯的青青翠竹。也对!他的性格外圆内方,看似随和温柔,实则固执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绷架上的翠竹逐渐成形,连着绣了几针短针,藏住针脚,余然拿起剪刀贴着绣面剪断绣线,将绣花针插在针包上,尔后双手捧起手绷,仔细盯着端详一会,反手展示给趴在一旁矮桌上做功课的秦颂看。
“子敬哥哥,这是给你的绣帕,觉得如何?”她眉眼弯弯的笑道。长久不晒太阳,使得她脸上的肌肤透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原本呈现琥珀色的瞳孔一觉醒来变成仿佛墨染的黝黑色,伴着她微微的笑意,瞳孔里散发着水润的光泽。
“手帕?这玩意也太落伍了吧。现在哪有人用这么古老的东西!如果我在身上放一块,会被人笑话娘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