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南苔县城的第一个回南天,黎青梦的小腿上长了一圈湿疹。
她没当回事,早上被痒醒后还以为是小腿过敏,随手抓了两把缓解瘙痒,躺在床上不愿起身。
“该来了……”
她抬起视线盯着对面墙上的时钟,指向7:45,窗外两种声响同时呼啸——
旧型号的动车,以及慢悠悠的绿皮火车。
这栋筒子楼的背后就是大片绿油油的农田,中间拨出一条棕色铁路,铁路上方是白色高架桥。
动车在上,火车在下,每到七点四十五,它们就会准点在她的窗前交汇,发出剧烈的动静。
冬天刚搬到这里时,黎青梦非常崩溃。
从前住在僻静的花园山庄,早晨起来最响的吵闹是窗户忘关时漏进来的鸟鸣,而不是这种能将梦境粗暴切割的轰响。
她试过耳塞,试过将窗户的每一条缝隙都用胶带粘死,试过推开窗户和它们对着大喊:“吵死了能不能不要再开了!”
全都没用。
经过从冬到春的折磨,如今她已经能面无表情地把这声音代替闹钟来听。
不然怎么办呢?换房子吗?
不可能的。
她爸黎朔已经是社会上的失信被执行人,也就是江湖上人人所不齿的“老赖”。名下所有房产都被法院拍卖,其余的财产也已被冻结查封。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一笔不菲的金额欠着无力偿还。
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银行贷款的多人担保制。
房地产行业火热的时候,好些下海一起打拼的老哥们邀她爸入股。一些私立银行为了完成每年的融资贷款指标,很大方地给他们贷款,几家银行合在一起就是几个亿。
大家共同担保,承担风险,总觉得人多就安全。
可事实上,人一多,平衡才越容易摇摇欲坠。
就在去年,投房地产上的钱还未来得及收回,银行的风向因为政策改变紧缩贷款,担保人中有一位爆了雷,贷款的钱还不出,剩下这几个人,包括她爸,陪着他一起完蛋。
这还不是最让人难以承受的。
——她爸在被查封当天,被查出肝癌。
早些年在应酬上的胡吃海喝同引爆的雷一起,孽力回馈到了自个儿身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手术比较成功,但她爸的身体也因此大不如前。他想重振旗鼓,却再没有年轻时的本钱。
黎青梦只得陪着他回了母亲的老家南苔,这儿有一套外公外婆去世后留下来的房子,因为是她妈那头的,关系隔得远,才没被法院收走。
南苔是芝麻大点的边远小城,胜在山清水秀,还有片内海,很适合疗养身体。
但对从来没苦过的黎青梦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
当她拖着雪白的大箱子第一次来到这座筒子楼前,就被槽沟里漫溢过来的血水吓得面色苍白。
溜着土黄狗的大爷经过,笑着一指旁边的菜市场:“放心小囡,是猪的。”
她顺着大爷点的方向看过去,临着马路就是一个猪头摊,刚杀过的猪身赤条条地挂着,死不瞑目的猪头和她对上眼睛,让她做了三天噩梦。
*
动车呼啸而过后,火车又慢悠悠地开了一分钟,动静才全熄。
黎青梦彻底从床上爬起来,趿着拖鞋去厨房做两人份的早饭。
从前三餐有阿姨照料,午后有烘烤的甜品,晚上有轻食的宵夜,她只负责张开嘴。有时候担心发胖,咬一口就扔掉,作得很。
哪用得着像现在就这样,一粒米一粒米得淘干净,不小心漏出几粒逃跑的,立刻抓捕回来,在水龙头下冲干净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