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钟意味深长地慢悠悠地挂了电话,嘴里想要说什么可没有说又把话咽了回去,一种说不出滋味的微笑挂在嘴角上。他起身离开办公桌,“你不就是要问能不能给提半级吗?这个心你就不用操了,组织上早替他考虑了,党的用人政策一贯是绝不能让老实能干的同志吃亏!”说到这里,洪钟似乎想到了什么,补充了一句,“就是吃亏也是眼前的——像杨百家这样的同志别说提半级,就是提一级都不过分!这样的干部不提,还提那些整天上窜下跳、搬弄是非、跑官要官的小人?”
陈思齐从洪钟的言谈中感受到一股凛然正气,心情有些激动,开始对自己刚才的鲁莽感到不好意思,起身忙向前抓住洪钟的手:“洪书记,谢谢您!我看您挺忙,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如果不是中午有个外事活动,我应该留下你吃饭才对。这样吧,我先欠着你,改天补过来。”
送走了陈思齐,洪钟回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给刚才那个人回电话。打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大新乡党委书记新潮。
“你打电话是不是为杨百家的事?”
新潮有点吃惊,“您怎么知道?”
“你小子撅腚拉啥屎我都能知道,这点小心眼还能瞒过我?是不是要请我喝酒啊——我给你送去这么一个难得的人才,把陈思齐都给得罪了。”
洪钟这么一说,新潮有些张不开嘴了,到嘴边的话也不好意思放出来,略作犹豫,最后还是咬了咬牙说:“首先谢谢洪书记,听说杨百家确实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不过我想请示您一下,这个人才我能不能不要?”
洪钟被新潮说愣了,做梦都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皱起眉头提高语调道:“怎么,给你个人才还有意见?”
新潮听出了洪钟语气的不自在,灵机一动,忙说:“洪书记,我哪能有意见,感激还来不及呢!我是说我这里已经有了一个比较优秀的信访助理员,也是个人才——再说了,我把人家陈思齐的人才给挖来,怕他有啥想法,我不想和他闹得不团结。”
“这不是讲团结的时候!他有啥想法找我说,这事轮不到你操心——不会是你有什么想法吧?”洪钟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来回翻着办公桌上的群众来信,电话那边像是被噎住了,半天没有声音,最后洪钟打破了沉默,“我说小新啊,当书记你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不是经济抓好就万事大吉了,还要学会弹钢琴。你看最近你那里的群众来信有多少,我手头二三十封信,你那个乡就占了将近一半——昨天堵县委大门的也是你那个乡的吧,怎么回事你回去过问了吗?”新潮没有回答。
洪钟知道他也答不上来,继续说,“我不是说信访多了不好,经济发展过程中有信访是正常的,但信访过多它也不正常,起码说明你那个地方矛盾多。有了群众来信来访要重视,要真当回事,把问题解决掉,有问题不解决,矛盾会越积越多。你现在起步不错,经济抓得很有成效,但是社会问题如果不注意解决,最终经济也不会抓好,这个道理*不早就说过吗?你在学校里就应该学过,现在是如何理解和应用它的问题,要把这些深刻的道理从书本上拿到工作中好好地实践揣摩才行。”说到这里,洪钟的语气放缓了很多,“你的优点很突出,缺点也很明显,如果把缺点克服了会大有前途,但要是不注意,也会很致命。就这个问题,我准备专门找个时间跟你谈一谈,今天就不多说了。我不管你有多么优秀的信访助理员,也不管你有多么新奇的想法,杨百家这个信访助理员我是派定了,不光派,还要占你那里一个副科级名额。你不要觉得吃了多大的亏,早晚你会偷着乐的。”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一章 人事急变(4)
洪钟放下手中的电话,直起腰板,走到窗前,深吸一口烟,愣愣地看着窗外,鹅毛大雪依旧,房顶和树梢上银妆素裹,明晃晃一片。他没有想到,组织对一个小小信访助理员的任命还惹着了两个乡镇党委书记,一个不愿放,一个不愿收。洪钟叹了口气,拍了拍脑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电话那边的新潮被洪钟连珠炮似的一阵说教弄得早就有点摸不着头脑,像个犯了大错的臣子只一个劲地连连称是,对方把电话挂断了半天,他还在紧张地对着话筒称是。待一阵虚汗出过,冷静下来放下电话,满屋子转着圈子自言自语又自我解嘲:“听说过这人才那人才,还从来没听说过信访人才!信访也有人才?干信访也需要人才?天下奇闻,闻所未闻!”
新潮打电话和说这番话的时候,有个人一直温顺矜持地站在他的旁边,手里拿着个笔记本和签字笔,刚才还在不停地记新潮的谈话,现在开始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一个自制的小册子——巴掌大小,粗线缝装——快速地翻动着,好容易找到了他所需要的东西,认真地说:“*时有句常说的话叫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中有一计叫无中生有,说不准这个姓杨的和洪书记有什么关系,洪书记想用他可他又没啥特长,就来个无中生有,编出个信访人才来。”
说话的正是新潮刚任命的所谓的优秀信访助理员刘强根。刘强根三十来岁,原是大新乡食堂的伙夫,前段时间,市委组织部一位处长来大新检查工作,偶然的机会与刘强根多说了几句话,新潮误以为他与这位处长有特殊关系,就试探着问刘强根,刘强根将计就计编了一个弥天大谎,说这位处长是自己连襟的表哥,亲戚关系听起来远了点,但平时因走动得多,也就比较近,有什么话也能说得上。新潮为之一振,感到这是一个可利用的资源,当时正值乡信访助理员退休,于是撤了食堂,安排刘强根去干信访。
自从干了信访,刘强根一改当伙夫时不修边幅的形象,每天头梳得锃亮,西装革履俨然是个人物。新潮喜欢什么他就干什么,喜欢听什么他就说什么,自己知识不够,为了跟上形势,整天像女人一样随身挎着个小包,里面装的不是卫生巾,也不是化妆品,而是记录本、签字笔,还有一两本“名言锦句录”,每每说话,都挖空心思引经据典,刚才那句三十六计的话就是急忙忙从名言锦句中找到的。找到这么一句,就像家常菜里上了道海参,闪亮了很多,品味也就上了一个层次。两个月来,他不辞辛苦地记新书记语录,查不懂的词汇,引名人名言,深得新潮喜欢。刘强根干得踌躇满志,单等有一日新潮慈悲大发,给自己个干部当当。可天有不测之风云,信访这个凉板凳还没有坐热,突然空降一个信访人才,着实让他有点措手不及,憋得喘不过气来。
新潮转得有点头晕,看了一眼耷拉着脑袋的刘强根,“就他?快退休了才弄个副科级,像和书记有关系的吗?要有关系还能等到今天?”
“说不准,真人不……”刘强根准备再往下说,新潮不耐烦地向他挥挥手,“算了,管他有什么关系,真人也好,假人也好,干好你自己的工作,抢不了你的饭碗。”
“有您这句话,我所有的心都装进肚子了。”听这话似乎他有十个八个心在肚子外面一样。刘强根又伸手推了一下刚才放在新潮办公桌上的两张纸,“新书记,我又写了份思想汇报,是学习十七届四中全会精神的。”
新潮瞥了一眼那张布满刚脱离幼儿园级幼稚水平字的纸,“放那里吧——不用写那么勤,关键看表现,动机要纯正。”
“是,新书记,党章上说要实现思想上先入党。”新潮又瞥了一眼刘强根没有说话,刘强根很知趣地笑着退出办公室。新潮却突然又把他叫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