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处置了蜀国公之后,皇帝都没能睡一个好觉。任谁听到旁人说自己会死在某年某月,因何而死,恐怕心里都不会太安稳。
他明白这是蜀国公的计谋,是明晃晃的离间之计,他无论如何都必须信任长公主,他控制自己不去往某种可能性上去想,白日里有事做倒还好说,夜里难眠,众多思绪就会涌上心头,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控制不住地去想去猜,甚至以最卑鄙无耻地想法去猜测他的皇姐。
他真的是病死的吗?
他真的不是被迫暴病吗?
皇姐不是完全掌握了朝政与皇宫吗,为什么会让他被暴病呢?
他甚至想不起,在一个时间点之前,长公主并不是如今这般柔韧有余地处理朝政,她会犯错,会不知所措,会因为难以处理的政事而深夜难眠,也并不会在皇帝表达自己想要托付朝政的想法之后,就一概而受。她会回避,处处守礼,几乎不在私底下接见朝臣,即便接见也要有史官与宦官值守在殿内,更不肯私下接触武臣将官,所有政令一律送到未央宫,由皇帝亲自用印之后才会下发。
这些皇帝都想不起来,他只想得到,他皇姐此时便如真正的皇帝一般,政令直通天下,受万人景仰,自然也应当庇佑万人。
这万人,理所应当包括了他。
所以皇姐为什么没有庇佑他?
为什么?
为什么?
皇帝常常在夜里惊醒,背部冷汗淋漓,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地重复着:你还有一年可以活,你只有一年可以活……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怀疑的种子已经深深种下,这就是蜀国公想要的。
他要皇家分崩离析,他要皇帝与长公主反目成仇。
皇帝尽力想维持下去的和睦,即将成为假象。
可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了。
皇帝忍不住苦笑了一声,他难以想象将来的自己会不会与皇姐刀兵相向……不,不会,只要他有一点点想收回权柄的苗头,皇姐立刻就会抽身而去,将这朝政还给他,从此之后赋闲在家,再不会过问政事,在这方面上。皇姐的敏感程度超乎常人的想象,她根本就不会给你留下刀兵相向的可能性,为了家国天下,皇姐会退让,退让到让你都不忍再步步紧逼下去。
赋闲在家是小事,一旦有了隔阂,此种和睦的景象,就再难出现了。
可这怎么办呢?
蜀国公啊蜀国公,朕就不该见你……朕当时怎么就喝了酒呢……
皇帝坐在未央宫里,恨得发狂。
处置蜀国公之后,北地的完整战报就加急送到了长安,战事已经结束,匈奴退兵,常乐王也狠狠敲打了一番鲜卑,此番得胜还朝,定然是要大封的。
但如何封却让他为难了起来。
换作之前,赵国侯第二子封侯,镇北将军的战功封到燕赵歌身上,蓟侯世子改为燕宁越,再惠及镇北将军庶子燕宁盛。这本来都是商量好的,他却隐隐觉得不妥。
燕赵两家为姻亲,燕家两侯,皆是军功侯,是不降等承袭的,加在一起食邑至少万户,赵国侯第二子封侯的话也是军功侯,算上赵国侯的食邑,燕赵两家食邑接近两万户,等镇北将军还朝担任兵部尚书,燕赵歌以侍中官领锦衣卫,赵国侯又是太后娘家……
燕赵歌难道不会,心有不轨吗?
他真的是心甘情愿入赘的吗?
他真的不会怨怼于朕吗?
人一旦起了疑心,什么都会怀疑,连看见一只飞过的苍鹰都会想这只鹰会不会飞下来啄瞎他的眼睛。
皇帝犹豫了许多天,迟迟无法下决定,但镇北将军与常乐王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包括被俘虏的匈奴王在内,数万的俘虏与缴获的东西,虽然走得很慢,却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陛下,您歇一歇罢,皇后命人送了参汤来,还是热的。”守在殿外的内侍轻声道。
“是什么时辰了?”皇帝回过神来,才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已经是傍晚了,肚子里雷鸣一般。
“回陛下,刚过酉时三刻。”
皇帝按了按发痛的脑袋,道:“不喝了,赐给你了,传令下去,朕去皇后宫中用饭。”
“奴婢领旨。”内侍应声而退。
坐了一整个下午,皇帝扶着桌案站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他这段时间本就睡眠不好,心事又重,频频盗汗,已经虚弱得不行,差一点就摔倒了。
服侍的宦官手疾眼快地扶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