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浣衣司。
浣衣宫女们领完了今日的赏钱,三五成群地走在回寝房的路上。
“听说了吗?那位丞相家的小姐每日都洗不完衣服呢,天天被姑姑罚。”
“人家可是娇滴滴的贵女,哪像咱们干得了这些粗活,那天我和她打了个照面,哎呀那小手嫩的哟,好像能掐出水一般!”
“那有什么用,你们听过一句话没有,落了毛的凤凰还不如鸡呐!”
“可不是,咱们现在领了赏钱要回去休息了,她还在里面洗衣服嘞,我的乖乖,可是好大一盆嘞。”
“哈哈哈……”
宋凛香听着一墙之隔的风言风语,暗自垂眸。
她本是当朝丞相之女、准太子妃,三日前,在十八岁生辰那日,没等到父亲下朝,却等来一道圣旨。
九族抄斩,年轻女子入宫为奴。
据说宋府的火光燃了一日一夜,血腥气三日未散。
钟鸣鼎食显赫一时的宋家,一夜之间成为百姓的饭后谈资。
她不知道亲眷被关在何处,她能被罚至浣衣司,还不知是哪宫的主子为她调度,只怕其他人此刻更要凄惨。
终于,洗完了最后一盆衣服,宋凛香回到自己的寝房,虽处在最偏僻最简陋的一隅,但此刻能给她一个遮风挡雨的院落已是极大的奢求,她不敢静下来、不敢细想家人与宋府,每一时每一刻她都绷紧了神经。
恍若大梦一场。从前觉得京城好大,怎么逛也逛不完,如今只觉得京城好小,小到容不下她一人。
“春温,奉茶。”
没有应声,宋凛香苦笑了一下。是啊,宋府倒台后,家仆都被朝廷发卖了,不知道视若妹妹一般的春温此时身在何处。
抿一口茶水,只觉得苦涩寡淡难以下咽。
宋凛香站在窗前,夜色冷冷,月色朦胧,没来由的让人生寒。当一切寂静时,那一日的记忆便开始撕咬她的脑袋。
张灯结彩的宋府,觥筹交错的酒席,言笑晏晏的宾客,推杯换盏中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于凛香而言,还不如军中的弟弟回来和爹娘吃一顿团圆饭更有意义些。
想到弟弟,她的嘴角不自觉弯起,想不到那只说要保护姐姐的小团子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长成比她还高的小男子汉了,据说跟着程将军在军中历练,十五岁的少年郎已是小有名气。
所有的美好,在那日被击碎。那日,是她的十八岁生辰。
宋凛香走到庭院,天上看不到什么星星,寒凉的风吹过,正如同冷冰冰的浣衣司,那会儿听嬷嬷说明天会有大户公府来选通房,或许是一个离开浣衣司的机会。
她不想做通房,也不想做军奴,无论哪一种,都足以让这位宋家大小姐疯掉。
忽然,五脏升腾起强烈的绞痛,连同四肢也如同被无数只蚂蚁啃食一般,眼前的景象开始涣散,喉咙腥极了,咳出的血在石砖地上绽放出团团灿烂,宋凛香仿佛被抽掉生命力一般,倒下重重磕在了石井上。
等等,怎么会?门口那一抹白衣翩翩,分明是他?怎么可能……
那抹白似乎飘到眼前,宋凛香努力想再看清,却再也看不清了。
终于,一切重归寂静,院中只有倒在地上了无生气的女子,和不知何处的喧嚣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