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日晚间,天气阴晦,雪花纷飞,如搓绵扯絮,潘莺盘腿坐在短榻上,借着光亮拿戥子在称银子,听春柳在帘边报老爷回门来,常燕熹出城有半月未归府,便趿鞋下榻来迎,常燕熹走进来,身披黑色大氅覆了半肩积雪,遇热滴滴嗒嗒都化了,潘莺要接过来,他看一眼她穿着银红薄袄,道:“莫要把你的袄子沾湿。”脱解下来递给春柳,拿到明间放熏笼上晾着。
潘莺伺候他洗漱换了新衣鞋袜,他搬条长凳坐近火盆,吊着锅正在煨酒,拿起小铲在炭灰里扒出红薯,剥外皮,内中黄瓤已甜烂,边吃边把皮丢进火里,火苗篷的炸开,簇簇作响,一股子香味弥漫开来,潘莺看他狼吞虎咽的,把温热的酒斟在盏里递上,一面儿问:“还没用过晚饭么?”
“急着往回赶,否则城门关了又得耽搁一夜。”把酒一饮而尽,再抬眼看她,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脸颊:“些许日子不见,怎地就瘦了?”
潘莺避开来,接过盏再斟酒,抿嘴笑道:“哪里瘦了!是你眼花的缘故。”
“我会眼花?!”常燕熹不敢苟同,正看见榻桌上的等子等物,随口问:“铺子营生还好么?若是清淡,眼看年关将近,我那些同僚府上都要添做冬衣,让他们都来你这里置办。”
“这多少都有些强人所难!还是不了!”潘莺剥了颗小土豆,喂进他嘴里。
“怕甚!”常燕熹不以为然:“一群子狐朋狗友,此时不用,还待何时!且工钱更要收高昂些。”
说起狐朋狗友,潘莺想起桩事来,告诉他:“前日里,住在安国府的董姨娘俩,被李将军府遣人来接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壹陆伍章潘莺闻喜讯伤怀潘衍欲娶妻托姐
接上话,常燕熹听潘莺讲董氏姐妹被李纶接走后,点头道:“是我同他讲好的。李纶虽是武将,却喜好听琴唱曲,前年死了夫人,也没再续弦,且人品尚可,她俩过去,不会受委屈,比跟着我要强许多。”
这是表面话,常元敬能和肖姨娘勾搭成奸,若想染指她俩,怕也没定力躲得过,倒不如未雨绸缪,他先行一步。
常元敬位高权重,表相斯文儒雅,妻妾成群,还不满足他吃着酒,觑眼看潘莺,他们没搬出来,她还会再次欢喜上常元敬吗?这样的假想令他多少有些不悦。潘莺敏感的察觉出他情绪有变,想说什么,春柳用食盒拿来一碗鸡汤面条子,和一盘两只夹肉馅饼,常燕熹吃面条子时,巧姐儿闻着香味跑进来,凑他面前,搭着肩,讨要两口鸡汤,又拿一只馅饼匆匆跑出房,找燕十三玩去了。
常燕熹不经意道:“你这两日命嬷嬷她们腾一间房出来,不用费周折,简单收拾下即可。”
“做什么用?”潘莺看他换掉的袍子有处破了,拿过笸箩,找出针线打算缝补。
“皇上赐了个教坊司的乐伎。”
潘莺手微顿,挑出两股线慢慢在掌心搓成一股,其实潘衍早和她提过此事了,因长久没见动静,便也没放心上,现怎说来就来了她也说不清是怎样的心情,若是这个乐伎,能填补他前世因她受到的伤害,可以放下深埋的仇恨,她应该没什么不愿意才对,却怎觉得空荡而迷茫呢,半晌才道:“既然是纳妾,总是一桩喜事,马虎不得,还是该添置些像样的家俱摆件以显诚意。”又想了想:“要替她缝制褥被枕垫已来不及,有一套仅用过一次就收进橱里,先将就用着吧,等新的好了再换。”
常燕熹面无表情听她说毕,开口道:“我那些同僚但得纳妾,夫人都没好脸色,你倒是格外的贤惠识大体。”
潘莺勉力笑了笑:“只要老爷高兴,我都愿意的。”
常燕熹没再多说什么,馅饼也没吃,撩袍起身,咬牙往外去了。
潘莺让春柳把碗筷收拾干净,继续称她的银子,再看会儿帐本,抬头见窗外天色浓黑,先自上床安寝。
常燕熹心底有气,在雪下舞剑,不知觉大汗腾腾,去浴房洗漱后才又回来,灯烛拨的黯淡,沉水香烟氤氲,他往火盆里添了几块生炭,房里会更暖和些,斟茶吃后,方踢鞋上床,潘莺侧身朝里睡,纹丝不动,他仰面躺平,却是难以入眠,听着炭火烧声、雪洒窗声、低语声、阖门声,鹤呓声、忽然“咔擦”一声,是松枝被雪压断了。
潘莺似被惊醒,卷裹锦被窸窣作响,常燕熹一个翻身,伸长胳臂把她拽进热烘烘的怀里。亲吻她的后颈的肌肤,延展至耳垂,颊腮,湿漉漉的,不由微怔,伸手去抚,心一下子软了,有些好笑:“偷着哭什么?”扳过她的脸来,眼睛似一汪秋潭水波潋滟,他凑近亲她的嘴儿,抵着唇道:“有些事暂且不便明讲,我们过我们的日子,不必多去理会她。”松解她的衣带,手探进肚兜内,肌肤雪腻如笼脂玉,他十分的舒畅,低笑着问:“这些日可有想我么?”
潘莺的两只手搂住他结实的腰身,近乎呓语地问:“能不纳妾么?”常燕熹道:“我们过我们的日子,不必理她。”
她便没再多说什么了。
潘衍隔日出宫,回府来见潘莺,嬷嬷丫鬟在收拾西厢房,门前窗上挂锦带贴鸳鸯,有些奇怪。“哥哥,哥哥!”巧姐儿从房里跑出来,笑眼弯弯,开心的不行。潘衍把一盒御膳房的点心给她,潘莺这时也站在廊下,面露笑容,他上前行礼,顺便问:“那不是巧姐儿的房么?怎布置的这般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