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氏愣愣发呆,听着背后油靴踩踏雪声,咯吱咯吱如踏她心上,不晓过去多久,才回头,那人已没了影踪,心如明镜,他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人生中了。可她还要继续活下去,后悔于事无补,蹲身掬雪把手掌擦干净,再去整理发髻,重插金簪,把衣裳拉扯周正,头也不回地往书房而去。
潘莺坐在床上看书等常燕熹,左等右等不来,反把自己等的困了,便让春柳她们回去歇着吧,她自捻暗了灯,迷迷糊糊间,听得有人进了房,脚步声很熟悉,就懒得睁眼儿,果然没片刻功夫,身侧的褥被重重一沉,一双结实的胳臂把她拉进怀里。他的衣裳还有风雪寒气,她却是暖呼呼的,冷得一下子清醒了,抬手摩梭他下颌发糙的胡茬,小声地问:“都说明白了?”
常燕熹没说话,她也不催,等了会儿,方听得他嗯了一声,忽又唤她:“阿莺!阿莺!”
潘莺静等他开言,却迟迟没下文,这才把眼儿睁开,他目光幽黯而晦涩,垂颈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二爷想说什么?”
常燕熹微抿唇,淡道:“我都知道!”
“知道什么?”潘莺不明所以。
是啊!他前世里早起疑心,对肖氏诞下的女儿也甚少亲近,她受孕的时辰,无论怎样前推后延,他都不在府中。
出于对常元敬及蒋氏的敬重,且肖氏他也并非多欢喜,便从此隐忍不发,但显然,他做的决定大错特错。
陡然涌起一股子难言的怅惘,攥住潘莺的手指,低声问:“你会再背叛我么?”
潘莺心底发颤,摇头道:“不会了,不会了。”
常燕熹没再多说什么,松开她,仰身躺平,阖起双目:“睡吧!”有些情绪只能自己慢慢去释怀,谁也救不了他。
烛火炸了个花子,窗外嘎吱嘎吱作响,是大雪压松枝的动静,稍顷功夫,“呯”的一声折断了。
他忽然粗喘口气,伸手往下一探,触到柔软的肩膀和纤细的颈子:“大半夜不困觉,作什么妖?”
潘莺仰起头,指尖划过唇角,眼睛湿亮亮的,不答反问:“你开心了么?”
“你快点我更开心。”他的手掌移到她的发髻一摁。
什么有些情绪只能自己慢慢去释怀,什么谁也救不了他阿莺这么多来几次,他会很快就释怀的。
这边满房春意缱绻浓稠,那边蒋氏冒着雪寒回到房中,紫燕不敢怠慢,叫婆子打热水来,伺候她洗漱,换上干净的衣裳。又扶她坐到妆台前,重新梳头挽了发髻,蒋氏看向镜中的自己,老爷那些尖刻的话像针戳她的心,自嫁进安国府后,一向精打细算、勤俭持家,有谁敢说她半个不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罢。
常元敬在她眼皮底下那些狗皮糟糟的事儿,她不是不晓,但哪个爷们不偷腥呢,他又位高权重朝堂杰出的人物,索性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去了,有时闹的过份了,由她出面驱撵的驱撵,发卖的发卖,配小子的配小子。贤良淑德如她,都这样的讨好他了,他那休妻的话竟也能脱口而出,无半点思索。
蒋氏愈想愈心灰,眼泪水流个不停,帘外有婆子禀道:“老爷来了。”话音刚落,常元敬便跺着脚走进来,棉袍上的雪遇热都化了,肩膀湿掉大片。
紫燕忙上前伺候,他脱掉棉袍,只穿里衣,盥洗手脚,坐在火盆前吃热茶,抬眼见蒋氏还在哭哭啼啼,皱起眉头,命丫鬟们退下,待房中无人,才笑说:“哭什么,你和肖氏打架,堂弟就在旁边,我不说你说谁,那些重话都是说给他听的,你倒当了真!”
蒋氏啜泣道:“你千不该万不该去勾搭肖姨娘,还让她有了孕,她可是二爷的妾,我的表妹,经这一遭儿,二爷还哪肯要她!我又以何颜面见她!”
“你说的是!我确是一时糊涂。”常元敬承认的敷衍,又问:“如今木已成舟,再多埋怨也无济于事,堂弟让我们拿出个法子安置肖氏,你有何想法?”
蒋氏道:“我说的准!二爷断不会再要她!”一股子气又上来,顿了顿冷笑道:“这是老爷惹出的事,问我做什么,你自拿主意就是!”
这话正中常元敬下怀:“先由她在府中静养,待孩子诞下后再做旁的打算。”
蒋氏怒愤问:“这就是老爷想的法子?待肖氏过两月显了怀,还不得人人知晓,那时传扬出去,臊的可是老爷你的脸面。”
“所以说”常元敬道:“你把她藏到僻静的院落里,找人在门前把守着,勿要让她四处乱走,如此还会有谁发现得了!”
第壹柒叁章常元敬斥无才纨绔蒋夫人赠血红玉镯
接上文,听得常元敬这番说辞,蒋氏不敢相信:“老爷打算让肖氏生下来?”
常元敬“嗯”了一声,没好气道:“常瓒那几哥儿实在天资愚钝,昨考书没把我气死,诗书歌赋及制艺,十窍通了九窍,吃喝玩乐倒是样样不赖。让我怎放心把安国府交到瓒哥儿手里。他若毁了这百年基业,还有什么脸去见列祖列宗。倒要庆幸肖氏得了子嗣,我安国府终得见一线曙光。”
蒋氏听得气极:“你平日里只顾忙着朝堂,肯分给瓒哥儿三分余力,他也不比谁差到哪去。”
“慈母多败儿。”常元敬面露冷笑:“你以为我不想管教?授课的先生乃当朝大儒,对他也直摇头叹气儿,孺子不可教也。”抬眼看了看惊呆的蒋氏,接着道:“好生照顾着肖氏,否则拿你是问。”把茶碗往桌面一放,让紫燕取衣袍来伺候他穿上,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