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门打开,骤然重获自由的严三娘怔忪片刻,接着就冲了上来,五指鹰爪眼见就要掐到李肆的咽喉,被一句轻飘飘的话给挡住。
“别闹了。”
之前那些事情仿佛从未发生,李肆就像是跟熟识的朋友说话,“跟我去见你爹”。
严三娘咬牙跺脚,乖乖跟上了他,心想暂且记下这一爪。
出了地牢,一路严三娘的眼睛就没停下来,她是夜间转到庄里的,还被蒙上了眼睛,现在终于能看清自己身在何处。就见一路灰砖青瓦石板路,杉竹花草无遗处,虽不显什么雅致,却是洁静清爽,直让她以为自己在达官贵人的庄院里溜达。
她父亲严敬被安置在庄子内堡的一处大院子里,进了院子,就见不少人正来来往往,多是女子,穿着统一的素色淡青长裙,露出一截喇叭花白裤管,头上围着纯白双飞檐头巾,看得严三娘两眼发直。这些女子也该是乡间村人,姿容凡凡,可穿上这一身衣服,顿时透出一股端正高洁之气。
院子里有一股隐隐刺鼻的石灰和松蒿味道,严三娘明白了,药局!?可……何曾见过这样热闹的药局?还有这样的仆妇?
“你爹不仅有内外伤,还有很重的风寒,郎中说要好好调养一阵子。”
李肆在前面说着,严三娘心神凝聚,咬牙切齿,心说还不是你这小贼害的!至于什么调养一阵子,怕是要把她留下来的借口吧。
进到宽敞明亮的一间屋子,见父亲正卧在床上,严三娘眼圈顿时红了,径直扑了过去。
“三娘,李……庄主待我很好,你别担心,不过我真是再走不动路,这年节,怕是没办法赶回家里了。”
严敬拍着女儿的肩膀安慰道。
“要怎样才能当我的教头,你可以提条件,眼见要过年节了,也不必太急,先呆下来,随便看看,仔细想想。”
李肆对严三娘认真说着,他是悟了,为什么之前头疼,那就是总想玩花样心思,还不如光明磊落地敞开来谈,作场公平自愿的交换……当然,其实也是不公平的,毕竟严三娘的父亲暂时还真走不掉。
他还有太多事情要忙,实在没时间继续在严三娘身上下功夫,也就直来直去了,甚至也没想着继续约束严三娘。这咏春祖师虽然性子有些冲,却还是明理之人,自己和她的误会,该能化解,而关于她们父女俩窥见鸡冠山基地的事,得相处到了一定火候,才能妥善解决。
眼见李肆离开,严三娘心头又是轻松又是恼怒,原本对他蓄着的一股怨怒,就像是一拳落在棉花上,空荡荡的分外难受。
“我才不当你的什么教头!”
她恨声对着李肆的背影啐了一口。
“三娘……”
严敬开口了。
“这李半县……真人和传闻差别很大啊,他可不是什么贼匪。这么大一座庄子都是他的,来来往往的人也都是正派人,这点眼力你爹还是有的。”
父亲这话隐约在劝她,严三娘撅撅嘴,暗道爹你可不知道,这家伙自承是个反贼……
“你还不知道,咱们之前要走的那条路上,那座麻风院也是他开的。咱们许是闯进了人家的私密之地,是咱们错了。”
严敬真是在劝女儿接受李肆的要求,人家只是看中了她的武艺,应付着教导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在这里呆一段日子吧,只要赶在你俦哥冠礼前回家就好,正好我也养养身子,给我看病的女大夫说,再不调养,可就再难治了。”
父亲说到这地步,严三娘不得不低头,可她嘴上还是不愿落下面子:“我……我先看看。”
先看看这小贼到底是什么身份……严三娘是这么打算的。
父亲需要休息,瞧着周围人也都挺纯良友善,还很专业的样子,严三娘不好再打扰父亲,就出了院子,准备勘察一番李肆的底细。
出门就被朗朗读书声吸引了,顺着石板小路穿过院落,眼前豁然开阔,是一座大平坝,细土铺成,上面还有石灰划出的一圈椭圆,严三娘猜不出用处。
平坝对面是一座二层长楼,上下都是读书声。严三娘好奇地凑到一间屋子的窗外窥探,里面有四五十个十来岁的小儿,正跟着一个年轻夫子摇头晃脑地读书,读的还是什么“富与贵,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这夫子正是范晋,隐见外面有人,转睛看去,却只见一缕漆黑发丝飘过,心想莫非是关蒄又在乱窜?
范晋现在身份也已大变,不再是单纯的蒙学先生,而是整个庄学的执事,每月拿二十两薪金。手下还管着好几个夫子,教蒙学的,教补学的,教女学的,还有来教商学的掌柜。除了管庄学之外,因为庄子日渐扩大,学童越来越多,他也跟着刘兴纯的哥哥刘兴兆一起还教蒙学。
蒙学的教材现在除了三百千,还有李肆“钦定”的《古言精选》,上到孔孟,下到阳明,将一大堆短文格言选了出来,当作粗浅的人生观教材来宣讲,例如刚才念到的是孔子《论语》的《里仁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