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世间最复杂的东西……”
李肆唏嘘着,脑子里翻腾的全是另一个位面的喧嚣之论。
“为何我说这些东西都是人性之劣?因为这些梦想,大义,根底都是一个:自私。”
“与这人性之劣相较,人性还有另一面,譬如亲情,亲情发乎天然,由此延伸出忠诚、奉献、牺牲,这些都可以归为无私。”
“人无群不居,有群乃成人世。也是靠群聚,人才一步步从上古之世走到现在。自私和无私的劣与良并非道德审裁,而是以群体之利来衡量。”
“人有自私,人群才有了纷争,才生出贵贱,自私是人要脱于群体,凌压他人的本因,所以才说它劣。而人无私,又是维系群体之根,所以说它是良。”
“儒家言人性本善,法家言人性本恶,以此相较,自私乃恶,无私乃善。”
“那么人之本性,到底是善还是恶呢?”
“再看这善,从另一面来看,也有求不变,求族群之佑,求他人之佑,不愿也不敢自立,所以要求个一,因此要将人性归于一的想法,本身就已自设立场了。儒家言人性本善,所以可由他们教化,法家言人性本恶,只能以法削锢,都是在求善。”
李肆目光悠远,这一世五十多年所历之事在心中淡淡淌过,他将其中一缕拾了起来:“可为什么求善反而得恶呢?我们都说,上天罚行不罚心,人心,就是人性所映,投于善乃善,投于恶乃恶。善恶自私,不过是器。人性应于天道,我们能以器度量天道,但不能说度量所得就是道,就是本源。”
李肆慨叹道:“无私发于血脉,如母护亲子,禽兽亦有,唯人能脱于血脉,将这无私应于族群,应于国家,应于义。自私更是生灵本能,一言蔽之,弱肉强食而已。但唯人能脱于禽兽,以智以力近天道,取天地万物之利。”
李肆向孙子孙女们提问了:“那么人世之所以能不断演进,乃至入今人世,是靠无私,还是自私呢?”
课堂中,一支支小手高高举起,答案似乎是不言自明的。
绵延群山间,依稀能见南北山巅都披着皑皑雪纱,一条小河蜿蜒曲折,辗转于窄峡之间,待到北面那入云雪山清晰可见,几如一道巍峨城峦拦在眼前时,小河也转入一座宽阔山谷,眼前豁然开朗。
小河、高山、白雪,还有春夏之时,绽放于山间的野花,簇拥着山谷间摊开的片片屋舍,一座不大的城堡耸立其中,接近于藏式的白墙黄瓦被碧绿草原衬着,有一股脱俗的洁净感。
本如画卷般的美景,却被团团硝烟和橘黄焰火玷污了,本如世外桃源般的宁静之地,笼罩在枪炮齐鸣的喧嚣声潮中。
廷布,布鲁克巴(不丹)的夏都,辛托卡城堡,第巴的夏宫,正遭受着上千敌军的围攻。这些军人枪炮俱全,服色乃至肤色纷杂,打着各式各样的旗号,其中一面红底黄金双身团龙旗最为醒目。
城堡外墙上,穿黄批红的兵丁乃至喇嘛们正以弓箭和鸟枪们抵抗着,可在准确而密集的弹雨下,守军数目不断减少,更有开花弹在墙上炸开团团烈焰,将一个个人体抛下城堡。
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都脚下一晃,接着响起如雷欢呼,其间夹杂着的凄厉喊叫就如浪花一般,很快消失无迹。
“总司,我们已经炸开了城门,土王完了!大家伙正请总司示下进城的路子!”
“路子?还有什么路子?咱们又不是官兵,该怎么着都随意!不过金银珠宝都留足了,咱们这一战可还有方县尊的份子。没有他的关系路子,没有他送来的火药,咱们哪能这么轻易就灭了一国?”
城堡侧面一座山坡上,一个端坐马扎的老者吩咐了手下,再看住已陷入硝烟和人潮的城堡,拍着膝盖,快意大笑。
“哈哈……真没想到,我周昆来,居然也有提兵灭国,逞不世之威的一日!”
老者叫周易仁,真名周昆来,他口里所说的“方县尊”,就是方钟县现任知县方仲孝。前年布鲁克巴的第巴与他周昆来翻脸,起兵征剿,一路追杀到方钟县。却没想到英华已征服天竺,布鲁克巴所仰赖的德里皇帝垮台。
英华孟加拉乃至天竺当局手里积着太多要务,布鲁克巴兴兵犯境,冒亵天威,而后又惶恐请罪,求请宽宥。这不过是芝麻大的小事,根本没功夫计较。可方仲孝觉得这是个机会,疏通了孟加拉当局的关系,争取到了武力问罪的事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