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的折角处,双方士卒们仍在抵近厮杀,或一人对一人,或数人对数人,彼此的队列完全不复存在。距离这群人还有十余步的时候,郭竟在奔跑中张弓搭箭,箭矢擦着邓壹的鼻尖掠过,一个正与邓壹撕扯的曹军士卒应弦而倒。他收起弯弓,拔刀继续向前,瞬间越过邓壹,又和另一名曹军斗在一处。山道折角处有个小小的缓坡,恰好提供了厮杀的空间,这二三十名武艺精熟而又骁勇的生力军一旦加入,立刻将局面扭转。
丁立伸长脖子看看折角处的战局,又看看雷远,有些感慨地道:“远哥儿……哦不……小郎君属下这些人,都是罕见的虎狼之士。能得到这些猛士效死,恐怕不是一夕之功啊。”
这话可就带着几分言外之意,像是试探。雷远估计,自己这些日子的表现终于影响到了某些人,如丁立这样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只是时间问题。只是,眼下并非能够分心的场合,于是雷远摇了摇头:“都是意气相投的伙伴而已……”
下方山道传来的厮杀喊叫之声猛然增强,雷远扑回到岩石底部探看,喜道:“兄长杀上去了!”
雷脩大踏步向前,迅速脱离了烟雾笼罩的区域,看到了前方的曹军。数十个士卒往山道拐角处闷头疾行,他们全神贯注于前方即将投入的厮杀,竟不知身后杀星已到。
雷脩更不犹豫,揉身扑入曹军的队列之中。左右两把短戟一分,大砍大杀起来。在这种狭窄的道路上作战,敌人又是如此密集,他简直不用分辨,但凡锋刃所向之处,必定有鲜血飞溅,瞬间砍倒砍伤多人。
随着他的大步迫近,强烈的杀气和斗志仿佛化成实质,压迫得对面的曹军士卒几乎喘不过气来。其余曹兵惊恐大呼着,有人往山道上方去躲避,却挤到密集的人堆里,反而无处退让,也有人回身反击,与雷脩杀在一处。雷脩仗着铠甲精良,顶着敌人继续冲杀,只偶尔闪过几处危及性命的重击,而其余的刀枪落在他甲胄的弧形表面,发出连续不断的铿然之响。绝大多数锋刃都滑开了,只有几杆枪矛砸在他身上,让他的身形晃动。雷脩的脖颈上、额头上青筋绽起,他咬牙低吼着,推搡开几根在面前晃动的枪杆,同时沉肱一撞,将侧面的一名曹兵撞得立不住脚,长声惨呼着,往山道边的峡谷中滚落下去。
雷脩所带领的甲士也跟随着他猛烈向前厮杀,双方激烈格斗,密集交错着的锋刃和此起彼伏飙射的鲜血很快汇聚成了铁和血的漩涡,漩涡不断扩大,将越来越多的人命吞噬了。雷脩身前的这部分曹军中,除了往前方去投入战斗的,还有从前方替换回来休息的,包括一些不能继续作战的伤员。伤员们很多都躺在山道边上,等着战事告一段落后往后方转运;这时候他们被许多人践踏着,开始还发出痛呼,后来便渐渐没有了声息。
雷脩踏着被鲜血浸没的砂土再向上几步,便看到了聚集在拐角处的曹军,以及和曹军猛烈厮杀的邓铜所部。
他纵声大喝,加速向前奔走。
两名曹兵被他的吼声惊动,翻身来迎。
雷脩双臂探前,用短戟左右格挡劈来的长刀,足不停步继续向前,瞬间切入到右侧曹兵的身前,用右手短戟的尾端猛砸下去。这一下用力极大,短戟的尾端喀拉拉砸碎骨骼,整个没入胸腔。那曹兵连呼叫的机会都没有,立即气绝。
雷脩来不及拔出短戟,直接松手,任凭短戟和连在一起的尸体软倒在地,随即转身双手握持左手戟刺击。左侧的曹兵正双手举刀将要下劈,身前破绽大露,被雷脩一戟正中下腹,登时两眼暴凸,怪叫着倒地。雷脩跨步赶上,再一戟割断咽喉。
眨眼工夫,他连杀两人,从后方楔入到弯道中的人群里。遭到前后夹击,又被打散队列以后,不披甲胄的曹军轻兵完全无法对抗全副武装的甲士,很快就被砍杀殆尽。
战斗迅速接近尾声。
邓铜骂骂咧咧地将嵌入曹兵骨骼的缳首刀拔出来。邓壹用短枪支地,一瘸一拐地跳着,笑得倒是很欢。
雷脩眼利,又在甲士们之中发现了郭竟的身影。他对这名勇敢的战士印象很深,立刻想到,这是雷远担忧自己的兵力不足,难以迅速消灭转角处的曹军,所以派出了亲卫相助。他摇了摇头,笑了一声:“多事的小子。”
正在他稍微轻松些的时候,忽然听到山道的上方,同伴们慌乱地大声鼓噪起来。
“他们在喊什么?”雷脩皱眉。
抬眼看去,只见山道上方,原本努力投掷树枝柴禾等引火之物的士卒们,不知何时已被突然密集的抛射箭矢压得抬不起头来。雷远和丁立等几人借着岩石的阻隔,稍稍安全些;雷远冒着危险探头出去察看,随即向自己疯狂地挥着手,指着下方山道大喊大叫。
雷脩急扭头,向来处的山道看去。
烟雾终究不敌山风的吹拂,渐渐散去。雷脩一路杀来,所经过的山道尸横遍地;烟雾笼罩下,原本各种呻吟声、惊惶的嘶叫声此起彼伏。但这时候,这些声音都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短促有力的号令声和无数甲片彼此撞击,最后汇成的连绵金铁之声,还有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之声……那是强弩的金属弩机被扳动了!
雷脩感觉到一股颤竦不可遏制地流动在全身。那种感觉,既是面对强敌跃跃欲试的兴奋,也是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