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陈夏来说,战场厮杀是他早已习惯了的,不过是凭刀枪说话。可是上层的利害倾轧,那就太复杂了。陈夏昔年从军时不是没见过,自家人陷害自家人,比斗敌人还狠!
倒不是对雷远有什么不满。雷远对他算得尊重。但想到接下去会发生的事,陈夏仿佛就见到无数同僚互相厮杀,血流遍地。这场景让他心惊肉跳,恨不得立即就逃离这个地方。可部属们都在远处,自己孤身一人在此,只怕逃不了几步,就被七手八脚地抓回来,唉,何必自取其辱呢?
雷远又在挥手:“陈曲长!老陈!”
陈夏紧走几步,干笑道:“小郎君,找我何事?”
雷远客客气气地起身,拉着陈夏的胳膊,让他站到众人中央:“到了台地以后,我们还是要与曹军作战的,所以现在须得早做点准备,对不对?来时,我看到梅校尉在台地修筑了一些防御设施,那好得很。只可惜当时忙于赶路,知道个笼统,却未曾细看。陈曲长能否为我们说说,这些防御设施的细致情况?”
陈夏的汗水已经像瀑布般流淌下来,他觉得头晕目眩,勉强挤出个笑容:“这个……这个……”
就在他惶惑不安的时候,樊宏从山道后面疾奔而至:“小郎君!曹军!第二批曹军距此不远了!很多都是着甲的精锐!”
“倒是很快啊。”雷远感叹了一声。他看看四周,只见军官们俱都惊动。
第0050章迫停
这一段山道沿着连绵岩壁展开,仿佛极蜿蜒的弧线,山道两端隔着深谷相望,直线距离并不很远。樊宏通报曹军到达的消息不久,雷远等人就看到了对面谷口处的曹军。道路边掉光树叶的林地树杈稀疏,遮挡不住曹军密密麻麻的黑色身影,他们越来越近了。
这支部队与此前狂奔而来的轻兵不同,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身着铁甲,头戴兜鍪,手中持长刀大戟。虽然身披重甲,可他们行动矫健,在山道间自如前行,哪怕隔着山谷,都能感觉到他们气势慑人如将要扑食的成群猛兽。
要知道士卒在作战的时候,光是随身携带的兵器、食物、饮水这几项,通常都要十来斤,这还不算皮甲等物。若是全身重甲的甲士,甲胄和兜鍪加起来,三四十斤都是常事。全部穿上以后,合计四五十斤的重量,寻常人别说跑了,走动都很不容易。
通常来说,只有大将直属的极少数精锐,才能够在远远超过常人的食物供给和长期艰苦训练的作用下,形成全员着重甲的充沛体力。这样的精锐无不是大将赖以建功立业甚至保命的底牌。譬如张辽昔日在飞将麾下时的同僚高顺,就以七百人的陷阵营威震天下,“所攻击无不破者”。
眼前这些曹军甲士能全副武装地翻山越岭,在蜿蜒山道中迅猛追击,毫无疑问,他们是曹军的精锐,是张辽麾下用来打硬仗的强兵。
这样的场景,使得山谷对面刚刚整编完毕的将士们感到了惊恐。毕竟他们只是江淮豪霸们临时组织起的部队,本来就不能时刻做到严整肃然,更不消说大规模整编也带来不安。随着进入到视野的曹军渐多,将士们的队列肉眼可见的躁动起来。在恐慌的人群甚至包括了很多新被提拔的什长和伍长。刚才的战斗中,雷远正是依靠他们的勇猛拼杀才取得胜利。可是当曹军真正的精锐来临,几乎每个人都想到了小将军的死,想到了随后的那场溃逃。
邓铜、贺松等,都是经验丰富的军人。他们很清楚,这样的躁动,几乎便是军队全面失控的前兆。而曹军如果趁机杀来,那就是一场惨不忍睹的大溃败。在他们数十年的军旅生涯中,都经历过这样的场景:敌军猛攻,己方的前队迅速瓦解,后队一哄溃逃。军官们想要阻止士卒溃退,却连他们自己也被崩溃的人流推拥着向后奔跑。溃退一发不可收拾,越不能组织起抵抗,越是死伤惨重;越死伤惨重,越是夺路逃命……最终势如山崩、互相践踏、一片惨叫、丢盔弃甲。
想到这一幕,自邓铜、贺松以下诸人无不惊骇。
但雷远却很镇定。
曹军的主力比预想中来的更快些。当你面对着曹营首屈一指的名将时,本就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对手的迟钝上。但这里毕竟是深山,无论敌人再凶猛、再勇敢,其用兵终究要受限于对地理条件的判断。越是名将,越是如此。在这样的环境中,即便勇猛如张辽,在发现前部轻兵被歼灭之后,也会犹豫,也会谨慎。而这种犹豫和谨慎,就是雷远下一个举措的基础。
通过之前的战斗和部队整编,雷远已经在这场大溃败中纠合起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但是山道前后皆敌的状态并没有改变,无论对张辽还是对梅乾,都还有很多事要一件件做。
雷远深深吸口气,深深吐气。
待要说话,只听贺松大声道:“小郎君,你立即走。只要动作够快,我们可以在曹军之前退到擂鼓尖台地!”
不,这样狼狈的退回去是不行的。那只会让所有人成为梅乾的盘中餐、垫脚石。
雷远瞥了贺松一眼:“不必着急,先整顿队伍。”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戎服上的灰尘,沿着山道,向队列后方悠然走去。
郭竟和王延立即紧随着他。
其他几名曲长莫名所以地互相看看,俱都茫然。
贺松猛地跺了跺脚,也跟了上去。其他人连忙追着。